等转了弯,乔文才停下来,虽然跑了不过十几米,却也累得气喘吁吁。
这可怜的小身板当真是质量堪忧。
陈迦南伸手替他擦了擦额角的细汗,望着他郑重其事道:“小乔,你别怕,我不会让飞哥欺负你的。”
乔文喘着气抬头。
一抹穿过高楼和电线的余晖,落在他那张俊朗的脸上,将此刻严肃又坚定的表情照得分明。
看来家伙以为自己是真被秦云飞吓到了?
乔文舒了口气,好笑道:“我不是怕秦云飞,就是不想惹麻烦。”
其实怕秦云飞也正常,毕竟对方是在城寨里飞扬跋扈为所欲为的和兴社红棍。但他毕竟不是从前的乔文,而且知道在陈迦南的大反派光环面前,秦云飞就是个微不足道的炮灰。
若真有什么事,这个原本的大反派就是自己的护身符。
当然,想是这样想,但毕竟剧情已经完全改变,他对未来的事已经一无所知。总归为了保险起见,谁也不要惹上麻烦,免得生出无法掌控的变故。
幸而和兴社虽然把持这城寨,但自称洪门正统的社团也有严格的规矩,其一就不能随意欺凌城寨百姓。只要他没什么把柄落在秦云飞手中,就算对方看上原身这张脸,也不可能真的强抢民男。
想到这里,他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怪只怪原身生了长祸害脸。
这点小插曲没有影响乔文的工作兴致。回到家后,便拿出两个账本,在昏黄的灯光下认真研究起来。
阿婆知道他在工作,没敢打扰他,只将熬好的一盅补汤放在桌上,叮嘱他别忘了喝。
乔文笑着点头,让阿婆早点休息不用管自己。
来到这个世界还不足半月,他分明觉得在自己努力吃喝之下,原本那具风吹就倒的病弱身体,已经好了不少。不过这好转也只是相对,毕竟基础实在是太薄弱,想达到陈迦南身体那状况,这辈子肯定是不可能,能上两层楼不大喘,他已经心满意足。
今天对他来说,算是个特殊日子,而每回特殊日子,陈迦南都会化身人形蝙蝠,从窗户里钻进来跟他聊天一起睡。
今晚自然不例外。
他看完账本刚上床,陈迦南便钻了进来。
两人并排躺在小小的木床上,老旧的风扇,咯吱咯吱响着,勉强吹起一丝凉风,但因为心情平静,倒也不觉得热。
陈迦南双手枕着脑袋,随口问:“今天工作到底如何?有没有受欺负?”
乔文笑道:“挺好的,就是工厂大都是老工人,对林子晖这个小老板不是太服气。”
陈迦南撇撇道:“四眼仔本来就不像个老板,若是遇上我,讲不服也得打服,拳头有时候还是很有用的。”
乔文好笑道:“没错,回头指不定要借你拳头一用。”
他倒不是随便说笑,今晚回来后,他一直在是思考怎么解决问题,他没那么多耐心跟吴耀东周旋,这个阻碍肯定是得速战速决,而要速战速决只怕确实得诉诸一点武力。
两个人叽里咕噜聊了会儿,很快就靠在一起呼呼大睡。
隔日,陈迦南想都没想又要送乔文出城寨,乔文只觉哭笑不得,自己一个成年男人,天天被当成个小孩子,实在是说不过去——对他来说,分明十九岁的陈迦南才是孩子。
于是好说歹说打消了他的念头,自己出了门。
林子晖照旧是吩咐司机来接人,乔文原本觉得自己一个小秘书,天天蹭老板的车上班,着实过意不去,无奈晖少爷盛情难却,他也就欣然接受了这份好意。
林子晖昨晚应该是研究了一夜管理工厂的对策,今日明晃晃顶着一双熊猫眼,倒是多了几分威严。
等乔文一上车,他就一脸认真地开口:“阿文,我决定今早召集全厂员工开一个大会,告诉大家我接下来对工厂的规划。”
乔文点头:“我支持你。”
就是不知道这个大会会不会顺利?
林子晖一听,来了兴致,一路上叽里呱啦将自己的计划仔细讲给了乔文听。
乔文一边听一边心下仔细琢磨,觉得林子晖这个大男主现在还是有点天真。
到了工厂,吴耀东依旧是殷勤地给办公室转备好丰盛的茶点,尤其是林子晖昨天大为表扬的蛋挞,更是准备了整整两盒。
除此之外,大概是怕光有电视机还不够,他还让人准备了好几份花边杂志,光是封面的比基尼女郎,都足够吸引人眼球。
可惜林子晖作为一个金手指大开的爽文男主,在原书中走的是事业型禁/欲路线,可谓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一直到搞死大反派陈迦南,正牌女主都没确定。
不过现在看来,林子晖不是禁\欲系,而是缺少必要的性教育。因为看到这些杂志,他第一反应是如避蛇蝎儿一样丢得老远,仿佛自己纯洁的心灵看一眼就要被亵渎一样。
乔文对他的冰清玉洁简直无语。
不过他自己对这些也没什么兴趣,于是一堆花花杂志很快就被两个年轻男人打入了冷宫。
林子晖喝了点茶,深呼吸一口气,对乔文道:“走,我们去开会。”
两个人先去了旁边吴耀东的办公室。
看到人来,吴耀东一脸笑嘻嘻道:“晖少,您需要什么吗?”
林子晖道:“你去把人都召集到外面的小广场,我给大家开个会。”
吴耀东:“您有什么要求告诉我,我转达给大家就好,没必要您亲自开会。”
林子晖沉下脸,难得做出一个严肃冷冽的表情,道:“怎么?东叔觉得我给工人开会有问题?”
吴耀东愣了下,讪讪一笑,道:“当然没问题,我这就去召集人。”
厂房外的院子,容纳三百人绰绰有余,工人们拖拖拉拉排好队,是一片嘈杂的场景,仿佛不是来开会,而是来谈笑风生。显然大部分工人,并未将站在前方的林子晖发放在眼中。
还是吴耀东开口说安静,队伍才安静下来。
林子晖站直身体,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话:“今天把大家召集起来开个短会,是想我们彼此熟悉一下。虽然大家应该都知道我的身份,但我还是正式做个自我介绍,我叫林子晖,是林总的儿子,被他安排来明月厂打理工厂事宜。我知道大家多是在明月厂做了很多年的老员工,经验丰富,我初来乍到,请多多关照。”说着顿了顿,又介绍旁边的乔文,“这位是乔秘书,今后他会同我和东叔一起打理工厂,希望我们的工厂,在大家共同的努力下,业绩蒸蒸日上。”
这番话他准备了许久,说得可谓是激情饱满。
然而他还没说完,底下已经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甚至不能叫窃窃私语,而是公然交头接耳,偶尔还会发出低低的哄笑。
林子晖来工厂,众人都是知道的,但许多并未见过他。此刻见他是个戴眼镜的后生仔,跟着的秘书更是个少年,不少人自然觉得好笑,完全没将两人当做一回事。
除此之外,林子晖不过是林兆明养在外面的私生子这件事,想来也早就传遍工厂。在工人眼中,林子晖这样的身份,显然远远比不上跟着林兆明二十多年的元老吴耀东。
见秩序如此混乱,甚至自己这个小老板被公然忽视,原本积攒了足足勇气的林子晖,登时有点绷不住,轻咳一声,看向吴耀东,示意他出马维持秩序。
然而这回吴耀东却像是完全不会察言观色一般,对他的示意视而不见,只是依旧笑着站在旁边。
乔文眯了眯眼睛,看出吴耀东是故意为之。
看来自己这个秘书,是时候该帮老板排忧解难了。
他扫了一眼队伍,目光落在队伍最后两个高个子男人身上,清了下嗓子高声道:“那两位大哥,请你们上前一步。”
他手指的方向很确切,所有人都朝那两人看去。
乔文对着看过来的两人,点点头:“就是你们两个?”
两个人吊儿郎当走上来,往吴耀东面前一站,显然是工厂里的老油子,压根没将乔文和林子晖当一回事。
乔文笑了笑:“东叔你们应该都认识很久了,不用看他,看看你们面前这位新老板,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那两人对他的话分明是很莫名其妙,其中一人下意识点头回道:“少东家晖少。”
乔文点头:“原来你们知道晖少是老板,那刚刚晖少说话,你们在下面聊得那么大声,莫非是对晖少的话有意见。你们放心,晖少很好说话的,现在给你们机会,有什么意见,当面同晖少讲。”
这两个工厂老油子,原本没将林子晖当一回事,现下被个新来的秘书拎出来,顿时颜面无光,但毕竟林子晖是老板,也不敢轻易造次,只能看向吴耀东:“东叔……”
吴耀东还没说话,乔文先笑眯眯开口:“东叔,晖少现在是老板,老板开会工人这个态度,不知是惯来这么松散,还是没将晖少这个新老板放在眼中?”他微微一顿,又才继续,“这些年工厂一直是东叔管理,想必对工人最是熟悉。您说,他们这样是什么回事?”
吴耀东微微一愣,原本打算趁此机会给这俩愣头青一点下马威的他,没想被乔文这个愣头青先发制人。
乔文不过十八岁,看来还是个少年模样,偏生又生得极为漂亮,实在是不像是个有威慑性的男人。
然而他这一番话说完,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吴耀东更是哑口无声,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沉着脸朝那两人喝道:“晖少讲话你们都不认真听,是不是不想干了?还不快给晖少道歉。”
这两人赶紧给林子晖鞠躬道歉:“晖少,对不起。”
林子晖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清了下嗓子,道:“下不为例,你们下去吧。”然后大手一挥,“好了,短会就开在这里,大家回自己工位。”
说完又看了眼乔文,乔文会意,又笑容可掬地对吴耀东道:“东叔你看,工厂的员工好像还没意识到晖少是新老板,我以为晖少应该还是得在生产线和仓库多转转,天天坐办公室,只怕坐上一年半载,工人们也没这个觉悟。”
吴耀东讪讪地笑:“晖少有什么事吩咐我去办就好,生产线都是些杂事,不必劳烦晖少爷亲力亲为。”
林子晖眉头皱起来,这老家伙显然还是不想自己插手工厂的事。他再次看向乔文,对方轻轻点了下头,笑道:“晖少爷明白东叔这些年打理工厂的辛苦,不过看今日工人们开会时的松开表现,想必是东叔一个人管理几百人心有余而力不足。您放心,以后有晖少爷和我帮手,东叔会轻松很多。林先生也是明白东叔的难处,才派晖少爷过来。”说着,不等吴耀东开口,又乘胜追击,“正好现在刚开工,不如东叔亲自带晖少爷去生产线和仓库转转。”
被个后生仔拐弯抹角挤兑,吴耀东脸色变得不大好看,想用之前那套说辞搪塞已经不可行,而且乔文的话几乎已经是向他宣告,林子晖不是来当少爷混日子的,而是真的来接管工厂的。
他只能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好,我这就带晖少爷和乔秘书仔细去流水线转转。”
于是,乔秘书上任第二天,终于得以与晖少爷正式踏入明月厂的车间和仓库。
上回的匆匆一瞥,果然没有看错,整个流水线工作效率极为低下,一来是员工工作状态松散,二来是机器设备老旧。至于生产出来的成衣,工艺水平参差不齐。
当然,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更要是,乔文发觉材料质量十分低廉。虽然明月厂如今生产的成衣,走得是廉价低端路线,一件外套出厂价顶多几块钱,利润极少,但这个成本还是跟实际上有些出入。
也就是说,实际上的成本,肯定是要低于账上的成本。
因为工厂利润低下,普通工人的薪水不过五六百,这在整个行业也略略偏低,工人工作效率低下,倒也合情合理,毕竟拿多少钱就干多少活。
至于真实成本和账面差价进了谁的口袋,可想而知。
虽然昨天看到账本时,乔文就已经料到吴耀东不让他们进流水线参观是怎么回事,但现实摆在面前,还是让人一言难尽。
而这厢的吴耀东自是已经看出林子晖并不是来混日子的少爷,而他身边的乔文更不是个好糊弄的主。一面领着人参观,一面连连叫苦:“晖少爷你们有所不知,自从欧美限制进口配额后,咱们港城出口配都被那几大家垄断,只能从他们手中购买。明月厂盈利低买配额不划算,林先生就让我们只出口东南亚。这几年棉花之类的材料价格又一直上涨,成本节节高升,别看我们都用的低价材料,但出厂价也低,利润实在是稀薄,工人们工资也许久没涨,大家愿意留在厂里,已经是谢天谢地。这两年我为了工厂,头发都愁白了。”
林子晖学先前乔文那套,笑说:“如今制衣厂太多,我们这样规模的厂子,确实难做。我阿爸也是知道东叔辛苦才叫我过来。今后由我和乔秘书跟你一起打理工厂,您就能少操点心了。”
乔文也笑着附和:“是啊,东叔您辛苦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好好休息一下,该轮到我们年轻人做点事了。”
林子晖点头,一本正经道:“要不然把我办公室的电视机,挪到您那里去,您没事看看电视喝喝茶,指不定头发还能黑回来。”
乔文:“……”
小伙子有前途!气死人不偿命。
吴耀东果然是被噎了个脸色铁青,偏偏还要勉强装作一副笑脸,于是那张圆润的脸,要笑不笑要哭不哭,看着实在是滑稽。
这一天,由于吴耀东一开始的轻敌,以及乔文和林子晖完美配合,一番男子双打下来,比起初来乍到的头日,可谓是局面突转。
接下来两天,吴耀东更是处处暴露自己的问题。
这人当了明月厂十几年经理,这几年几乎是将厂子变成自己的私人地盘,利用林兆明的放任自流,一本本假账做下来,挣了个盆满钵满。原本还能照这样继续赚下去,哪知半路杀出个便宜少东家和个小秘书,他岂能坐以待毙,势必要让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仔知难而退。
于是,三天后,吴耀东声称自己生病,忽然请了假。
经理休了病假,理论上,工厂就是林子晖说了算。虽然他也知道吴耀东这病假是故意为之,但到底还是颇有几分天真,以为是这几天他和乔文的配合大获全胜。于是准备趁着吴耀东不在,撸袖子大干一场。
但乔文却看出事情没这么简单。
果不其然,林子晖的袖子还没撸多久,工厂就开始接二连三的出岔子,先是正在赶工的一款衬衣纽扣用光了,供货商那边说要两天后才能送货。采购主管吭哧吭哧过来给林子晖报告情况,请他解决。
林子晖闻言,亲自打电话过去,那头的答复也是一样,且态度坚决而敷衍,说完就挂了电话,完全不给他催货的机会。
林子晖问:“迟两天影响大吗?”
主管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姓王。
此刻这位王姓主管一脸的心急如焚:“生产线马上就用完了,等两天恐怕一条线得停下来。这笔订单四天后就得交货,定然是来不及的。”
林子晖听了这话,也是有点急了,求救般看向乔文。
乔文想了想,轻描淡写对主管道:“麻烦王主管把样品拿过来让我们看看,我和晖少想想办法。”
王主管应声点头,飞快拿了纽扣过来交到他手中,见他认真仔细地看,试探道:“这家纽扣供应商,跟我们合作很多年,价格很好,就是经常交货不准时,非得东叔亲自催才行。要不然……”他顿顿,“晖少打电话给东叔,让他帮忙去催一下。”
果然在这里等着呢!
乔文了然地扯了下嘴角,道:“王主管,你在工厂多少年了?”
王主管回道:“快十年了。”
乔文点点头:“那做采购主管多久了?”
王主管:“差不多四年。”
乔文点点头,似笑非笑道:“做了四年主管,想必对各家供应商已经很熟悉,催货竟然还要东叔出马,您这个采购主管,做得似乎是不大合格啊。”
王主管脸色瞬时变得不大好看,讪讪道:“这家供应商价格最便宜,自然很抢手,谁也不能时时保证他们准时供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