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查验了一下火漆,密封完好,心里觉着奇怪,瞅了高公公一眼,道:“什么事儿啊这么神秘,连公公你也不能知晓?”
高公公笑了起来,道:“甭旁敲侧击的问,咱家啥也不知道。陛下让咱干啥,咱就干啥,咱家一个阉人,问多了也没用,岁数大了,没那么多好奇心。”
李牧哈哈大笑:“要不说公公得长命百岁呢——”一边玩笑着,李牧侧过身,把信打开了。
信很短,却说了两件事儿。头一件事儿,长孙无忌‘病好了’,一笔带过,但已足够让李牧已经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另一件事儿,却让他眉头一皱。
不良人侦知,如今继嗣堂的主人,正是当年洛阳城中与李建成并称双骄的卢家小姐,传闻中她难产而死,其实是诈死。这许多年,一直是她躲在暗处领导着继嗣堂。而且很大可能,此人如今就在洛阳城中。
李世民信中说,他与李建成在洛阳时,与这位卢小姐也有数面之缘。卢小姐与李建成有夫妻之实,按道理他也得叫一声嫂子。传闻中她为李建成生了一个孩子,她诈死之后,这个孩子也下落不明,不知道是男还是女。若是男丁,这个男丁就是李建成的唯一血脉。
他既已决心不再追究什么建成遗子,自然不会再加害母子二人。李世民想让李牧找到这对母子,好好劝说,争取能化解仇怨。若能取得卢小姐的谅解,他愿以兄嫂之礼待之,她的孩子,男则封亲王,以江南富庶之地为封国,世袭之。若是女,则封公主,出嫁时嫁妆照比长公主之例。驸马封侯,世袭罔替。
信到此为止,没有说若劝说不成如何。但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想得到,若是劝说不成,那就是四个字‘仁至义尽’,到时候就应了那句话‘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了。
转念一想,李牧又觉得有些不对。若真的让他找到这位卢小姐,李世民真的会按照信中所说的办么?按他之前的做法,应当是直接杀了了事吧。就算他真的放下了对建成遗子的追杀,继嗣堂这些年做的事情他也不能容啊。李世民可从不是什么君子大善人,心慈面软留有后患的事情,在他这儿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难道,这是借刀杀人之计?
不对!
李牧忽然想到一件事,背后冒出了冷汗。他明白了,明白李世民的真正用意了!
之前长孙无忌诬陷他的时候,曾说他是李建成的儿子。对他的母亲,也有一番猜测。其中好几个疑点,指向的就是这位洛阳的卢小姐。虽然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李牧就是卢小姐的儿子,但这种事情,在李世民的角度,一定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李世民把这件事交给李牧来做,还有另一层的深意。
如果李牧不是李建成的儿子,建成遗子另有他人,真给李牧找到了。那么,如果母子俩死了,李牧就跟继嗣堂结了死仇,他这一生都只能与继嗣堂为敌,站在李世民这一边。李世民也不用担心他会造反了,没有了继嗣堂的支持,李牧就算再能搞钱,他也反不起来!
如果李牧是这个建成遗子,那他就要面临一个选择。李世民现在能把这件事透露给他,必然已经做了准备,如果李牧打算反,仅凭一座洛阳城,他是反不起来的。洛阳是天下之中心,四通八达,这是好事儿,但也是坏事儿。若是洛阳反叛,将会面对四面八方的勤王军队,一座孤城是坚持不了多久的。
若李牧不打算反,他就要做出一个明确的态度来。如果他交出卢小姐,他就等同于把一个把柄交到了李世民的手中。一旦卢小姐死了,李牧就是杀死亲生母亲的凶手。不孝之名扣在身上,他会被天下人唾弃。没有人会追随一个不孝的人,一个卖母求荣的人。
李牧忽然觉得脊背发凉,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仿佛是象棋盘上的车,自以为能大杀四方,所向披靡,却不知一直有一个‘炮’在瞄着自己,李世民的所有纵容,之前所做的事情,都像是笑话一般,到头来,自己还是决定不了自己的命。
李牧本以为,自己不是原来的那个李牧,原来那个李牧的一切,与自己没有什么关系。无论是李建成也好,还是这个卢小姐,都与他没关系,他此生都不会想着报仇,也不会想与卢小姐相见。
但这件事,终究还是没能按他所想。李世民把他逼到了绝路,现在的状况是,他不想认,他就得‘大义灭亲’,不是黑就是白,没有中间的选项。
高公公日夜跟在李世民身边,信中写了什么,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见李牧久久不语,他出声道:“陛下,咱家嘴欠,忍不住要说几句,爱听不爱听的,您就当我老糊涂了吧。”
李牧把信折起来,道:“公公哪里的话,咱们这关系,想说什么便说。”
“这满朝的文武,加上宫里头的太监,女官,等等等等,也许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出身,但说到底了,大家都是陛下的臣子。做臣子的呢,当用心体会圣意。就说这建成遗子的事情,不管陛下怎么说,放下了或者没放下,总归是一块心病。牵扯上这件事的人,都没好果子吃。这也就是你吧,陛下实在是舍不得,换了旁人,早就掉脑袋了。”
李牧点点头,没说话。
高公公继续说道:“也不能怪陛下心狠,古往今来都一样。咱家自然是相信侯爷不会是建成遗子,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陛下那儿,咱家也觉得陛下也没把你当成建成遗子。但是毕竟有这种谣言么?侯爷前途似锦,沾上污点总是不好的。陛下既然给侯爷机会,侯爷当把握住才是啊。只要找到了卢小姐,查明了她的孩子是男是女,劝她归顺朝廷,散了那个劳什子继嗣堂,你就是大功一件、不,两件!”
“这俩大功要是成了,咱家说不得得改口叫您一声公爷了,您说是吧?”
李牧干笑一声,道:“公爷啊,我可不敢想。陛下让我办的这事儿,也着实难办了些。我只能说尽力而为,办成不办成的,看天意吧。”
高公公笑眯眯道:“好说,陛下那儿也不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