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她,在坐之人皆齐齐朝夏秀安看来。显然,他们没料到最近无处不闻的乐曲会是眼前这个秀妍文静的小姑娘所作。
夏秀安百口莫辩,“不是我……”
“夏五姑娘就不要谦虚了。在你唱出之前,大梁还从未有人尝试过这此种曲调。夏五姑娘的才学,不仅仅表现在箭技、诗文上,连音律上也能创新。像夏五姑娘这样的人才,两位大人若不向圣上举荐,岂不是埋没了人才?”赵逸极为认真地看向白墨和许重华。
许重华一脸持重,“世子说得没错。如若不是没有女子参加科考的前例,八月的院试,我都想要让夏五姑娘入院一试了。要是夏五姑娘有意,待我和白翰林回京后,可向圣上举荐,圣上圣明重才,定能为夏五姑娘安排一个适合的女官位。”
夏秀安这下真的吓得不轻,慌乱中差点把桌上酒杯弄得滚落。
“许大人莫要再抬举我。元月时蒙圣上圣恩将我指婚给徐大人。徐大人在未离京前,本已与我订下五月的婚期,虽然至今他人还在北庭,说不定等他哪日一得空闲,就要接我过去完婚。一个女子一旦成婚,只望相夫教子,哪里再有时间吟诗作赋调曲风花雪月?”
她情急之下的拒绝,无疑是间接承认了她确实有这些才学。可是在这般情况下,就算她不承认,别人也是不信的。多作否认,反而是一种强掩真相的造作,是一种想掩饰什么的心虚,反倒叫人心生疑窦。
一时间,席上竟是静默了下来。
白墨和许重华自然是想的这般才华的为何是个女子?最终要嫁人生子,其才情白白浪费在短暂的年华里。
“夏五姑娘小小年纪能有这般才学,又能将世情看得如此透彻,确非一般人能比。”苏小满的表姑许夫人柔声道:“既然是圣上指婚,那徐大人亦满腹经论之人,夏五姑娘能嫁给他,在侧旁里协助徐大人,也不叫埋没的才学。还是圣上英明。”
白墨的夫人童氏也附和道:“女子生来相夫教子,若是夏五姑娘婚后去做女官,自会忽略了夫家,不符女德,也不合规矩。如能帮徐大人持好家,让徐大人无后顾之忧,也叫为圣上分了忧,也甚好。”
夏秀安感激地看了两位夫人一眼,心里却在暗自揣测,这位厚王世子今日约她来赴夜宴,难道就是为了讨论这件事?他一再强调她的才学把她推向公众,推到皇帝面前,是在威胁她?谁都知道,女子去做宫中女官,最终最大的出路不过是皇帝的后宫妃嫔。
拿着堂堂的正室夫人不做,谁愿意去侍候那个老皇帝?
今晚果然是个鸿门宴。
“吃鱼吃鱼。今晚世子不是宴请大家来吃明镜湖的鲟鱼么?瞧瞧这鱼汤汁浓白,肉质鲜嫩细腻,想必吃起来也会相当美味。秀安,看你脸色腊黄,我先给你盛一碗汤补补气血……”
苏小满倒是机灵,自是看到夏秀安不愿入宫,赶紧将话题岔开,像个不懂规矩的傻丫头般拿起碗碟,为夏秀安盛起汤来。
桌上菜肴色不仅丰盛,且还香味俱全,热气腾腾地,确实尽是桐宜最有名的菜系。
有苏小满这一打岔,赵逸举了筷,众人也跟着在阵阵“请请请”声中动起来。
睡了两天几乎没进食的夏秀安确实已饿得前胸贴后背,苏小满殷勤盛来的鱼汤,正好让她先暖暖胃打个底。
这一吃食间,那位一直没插言的蒋七少则尽起了地主之宜,不断为大家介绍着桌上菜肴的出处,用料,作法以及对人体的功用。侃侃而谈,不紧不慢,是一个说话相当有条理的人。
抛开那些揣测的心绪,夏秀安倒是吃得开心,两位夫人不时问及她一些京中的情况,自还问到她大姐嫁入诚王府的事。夏秀安也只能表示难过,因为江老太爷挽留,竟是错过了大姐的大婚云云。
赵逸他们除了听蒋燕南介绍菜品,则还随意聊些京中人物往事,前贤遗作等等,倒也相谈甚欢。
眼看金乌西斜,酒菜冷了又撤,撤了又上,赵逸都没有散席的意思,众人也不好辞席,只能继续陪着。
夏秀安却有些憋不住了,多喝了些汤,又饮了茶水,不得不起身去如厕。苏小满自是要陪她去的,不想那蒋燕南忽然笑着道:“听说苏姑娘的外祖在钟陵是经营织造坊的,前些日子我在宁州那边多进了些蚕丝,想让和我们合作的一间织造坊赶工织出绸布,却因为起了一把大火……眼看北边要得急,不知道苏姑娘能不能帮我搭个线,将你外祖的织造坊介绍给我们?”
苏小满虽不懂生意,却知道如果外祖的织造纺能搭上蒋家,对他们的织造坊肯定是大有裨益。只好坐了下来和他答腔。
夏秀安只能带着浣碧出去。
拓跋赋虽没入席,从赵逸的言行举止,就已看出赵逸来意不善。为怕出意外,他还是紧跟夏秀安主仆身后。
“五姑娘,我就在这里等你们。如有什么事,只管唤我。”等到净房外面,拓跋赋低声道。
净房在画舫尾部,十几步开外的船板上除了一盏盏花灯高悬,还有十来个护卫像标枪一样站在上面值守。
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夏秀安朝外面瞄了一眼,尽管胆小,也不觉在这种严密把守下会有什么人对她不利。
而赵逸在没得到她的玻璃配方之前,估计也会把她的安全问题放在第一位。
此时明镜湖岸杨柳青青,两岸灯火通明,湖面上画舫巡游,花灯如织,丝竹靡靡,娇人恩客调笑之声充斥着整个明镜湖。
好在赵逸所在的这艘画舫处在湖心,方圆之内都不见有画舫靠近,那些靡靡之音也只是隐约可闻,倒不影响这繁华的景致。
从净房里出来,夏秀安一时还不想入席,看到外面夜色怡人,便踏上了甲板,避开那些护卫,想吹吹夜风。
“没想到姑娘随便教奴婢们唱个曲,就能红遍大梁。奴婢当初学的时候,也没想到其中有如此多学问,只觉得好听……以前也未曾听姑娘唱过此曲,想来也是临时编排,姑娘的学问竟是如此之深。奴婢真是好敬佩。”
浣碧一脸崇拜地跟在她后面感叹道。
拓跋赋也深深看了夏秀安一眼,有些担忧道:“五姑娘懂得如此之多,当初差点走了眼。就怕才学过博,对一个姑娘家来说,并非什么好事。”
夏秀安苦笑,“我也不想这样。有时候有些事情是迫不得已,有些只是无心之举。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好在她快要嫁人了,等成了人妇,那些莫名的虚名,想必也会跟着烟消云散。此刻他只盼徐澜宁快快派人把她接到北庭去成亲。
“夏五姑娘以前从未唱过此曲么?”
一个声音突然自角落里传过来。几个人都吓了一跳,拓跋赋甚至还警惕地一步踏到夏秀安身前戒备,“什么人?”
“我。赵逸。”
靠在栏杆上望向湖面的身影缓缓转过身,微微一笑,闲散道:“酒喝得有些多,想出来醒醒神。看来夏五姑娘与我想法相同,不如过来陪我闲聊一会?”
夏秀安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他,然而他刻意等在这里,想来她再避也是枉然。
“世子相请,岂敢不从?不知世子想要闲聊什么?”
她不卑不亢地走到赵逸身边,近前才发现手里依然端着一杯酒,风一吹,凛冽的香气直扑鼻端。
“我之前说过,阿宁和我从小是最好的朋友。眼看他即将成婚,我心里颇有感慨,要不我向你说说他小时候的趣事?”赵逸慢饮了口酒,依然靠在栏杆上望着湖面。
她能不说么?夏秀安道:“虽说我被指婚给他,对他了解确实不多,如果世子有兴趣,说说也无妨。”
“让他们两个去里面向客人说一下,我们在这里说一会话就进去陪他们。”赵逸头也不回道。
拓跋赋和浣碧都没动。
夏秀安只好朝他们点了点头,露出一个让他们安心的笑容。
两人这才离去。
“阿宁比我大四岁。在我很小的时候,我记得我们一家还住在京城。那时候我大哥非常不喜欢我,总会背了父王和母妃打我,那些下人也不敢吱声。有一次是阿宁路过看见了,狠狠将我大哥揍了一顿……”赵逸的声音轻缓响起,嘴角勾起一抹笑,他似乎很怀念那段时光。
夏秀安也曾听人说过,厚王子嗣无数,正妃就生了两个儿子。一个是长子赵颂,一个就是眼前的赵逸。
按理说,作为大梁的王爷,一般都会选嫡长子承爵。可是不知为何,厚王却让赵逸当了世子,那赵颂却极少出现在公众眼前。曾经有一段时间,甚至有人怀疑赵颂已故。当然,这也只是一段时间的怀疑,后来证实赵颂还好好的活着,左拥右抱,放浪形骸,风光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