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青似是深知容庆的性情,第一件事就是把两人带到了早定好的客栈,叫小二打上热水。
“五姑娘但请放心,浴盆都是刚刚买来热水烫过的,换洗衣物也给带来放到客房里了。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小的先去公子那边侍候了。稍后就可往厅堂吃饭。”
夏秀安看着盆里的热水和放在榻上包袱里她自己的衣物,大感长青办事这般心思细腻,没有一丝遗漏,怕是和容庆平日生活挑剔有关。
想到容庆生活上似乎有洁癖的样子,这两日穿着被她弄脏的外衫,想必心里不知有几多嫌弃恶心,这会儿早把外衫给丢得远远的了。
她道了声谢,待长青出去后,便迫不及待地把自己泡在了热水里。
等把自己泡得舒服,连头发都一并清洗后,她才起身穿衣。
拿起巾子把长发擦了个半干,为了不至太失礼,用头上仅剩的一根银簪子挽了个髻,就出了门。
正是午时,大堂里人虽不多,说话声却不绝于耳。
一眼就能看到容庆坐在临靠窗的角落里,面前一杯热茶,垂了眼眸,似在聆听站在他身后的长青说着什么。
“……夏家五姑娘身边的两个丫头一口咬定是龚老三带人劫了他们,还杀了两个护送夏五姑娘的人,如今夏五姑娘又下落不明……嘿嘿,这次黑水十八寨恐怕是要有麻烦了。”
“龚老三的卧龙寨死得就只剩他一人,他向俞大寨主说完全不知此事,说是那两个丫头因为自家小姐失踪乱说话他也不会怪罪,也不知真假……”
“天知道。不过那些米商也向官府说是被请去的,没有受到劫持。那两个丫头的说词已不足为信。”
“且不说这个,现在十八寨在追查那些血洗卧龙寨的人,官府又在找寻着夏五姑娘,态度不明……”
“态度不明也要明,夏五姑娘是在黑水河失踪,她可是德昌侯府二公子徐大副都护的未婚妻,当今圣上亲口指的婚。若她有何不测,怕是这钟陵和乐阳的官老爷都不会好过。即便俞大当家势力遍布,江湖地位不低,这次恐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说这龚老三惹谁不好,竟要惹上徐大副都护的未婚妻,该当他们气数要尽……”
大堂里最中间一桌七八个身着劲装腰部悬刀的少年高谈阔论,说起话来毫无顾忌,应该是哪个门派的弟子。
他们正说得口沫横飞,当看到夏秀安进去,竟齐齐住了声。
此时夏秀安着月白色小袄,配了条素色的裙子。头上长发半干,除挽了个半髻的银簪子,再无他物。
她穿着饰佩虽是素静,却仍难掩她新月生晕、花树堆雪的秀妍如玉的容色。
所有人的眼睛齐齐朝她望去,她却不闪不惊,朝着众人浅浅一笑,露出颊边浅浅的梨涡,顿如明月生辉。
众人忘乎所以地看着她,目不转睛,大堂里一时安静得过分。
“过来这边坐吧,已经吩咐小二上菜。”
容庆的声音打破了大堂里的沉静,他把夏秀安让到角落里,再往当面的椅子上一坐,就彻彻底底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大堂里传出不少少年人叹惋的声音。这些人虽年少轻狂,却未到过京城,何曾见过这等气质大方容颜好看又精致的女子?
他们直觉那个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女子应该就是这般模样。
只可惜……那与她说话的男子眉清目朗,虽一身青衫寥落,气质却高远得不容侵犯。
他们自愧不如。
少年们都沉默了下来。似是突然顿悟了什么人生大道理。
大堂里安静了下来。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只点了清汁煮竹笋,玉兔白菜,明珠豆腐,青龙过江……”容庆说着,小二就已把菜送来。
看着桌上几盘比她荷包还清淡的小菜,哪怕再饿,夏秀安胃口全无。
在路上一直在描述的烧鸡烤鹅清蒸鱼呢?其实说来说去,也是她嘴巴比前世刁了。
她也不好意思说,只是勉强盛了碗饭,慢慢扒拉着。
“你怎么不吃?这些菜养生,多吃点。”
容庆很好心的给她夹了几筷子菜,把碗里堆得高高的。
夏秀安再也吃不下去,放下碗,咳了声,“其实我已经吃饱了……”
“我知道这些菜太清淡不合你口味,”容庆一脸为难,“可是长青的银子带得不够……”
长青一愣,显然没料到他会这般说,转而抹了把汗,“不好意思,五姑娘,出来时匆忙,忘了多带银子。”
“小二,给那边上点你们拿手的糊辣醋腰子,椒末羊肉,葱爆牛柳,水晶蹄子,五味蒸鸡……算我账上!”
那边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扯开嗓子喊了起来,一口气叫了七八道菜两道汤再加点心,听得那记菜的小二眉开眼笑,“客倌请稍等,我们厨房马上就去做。”
小二一溜烟跑了。
“这位仁兄,男子汉大丈夫,就算没钱也不能委屈了女人。你刚才点的都是些什么,能吃么?这顿算我请了,以后若再有什么难处,只管去神刀门找我公孙君武。”那浓眉少年趁机大报名号,颇有几分自傲。
长青好笑地看过去,暗道公孙谨竟有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
容庆侧过身颔首一笑,“原来是神刀门的少门主,久仰久仰,那今日就承情了。”
然后就没有了然后。
夏秀安还没等菜上来,就已离桌。公孙君武在几个少年的起哄中正准备上前问其芳名,她已头都不回地出了客栈。
长青到街边对几个瘦骨嶙峋的乞丐说了什么,然后那些乞丐冲进去坐在桌边,风卷残云就将那桌菜吃了个干干净净。
公孙君武几个人面色比锅底还黑。
“堂堂大医圣居然跟几个小孩子过不去,是不是也太不符合形象了?”
等走得一段路,夏秀安总算是开了口。
一直默然与她并肩前行的容庆也不生气,笑了笑,“轻狂少年,就该受些挫折。不然日后恐要闯出大祸。”
“谁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热血、直率,激扬,都是这个年龄赋予他们的权利。大医圣有必要这般对待他们?”夏秀安明显对他刚才捉弄那神刀门的弟子略有不满。
“五姑娘在生气,莫非是因为我阻碍了他们向你示好的机会?”容庆说得不经意,却目光深深。
夏秀安真的不想跟他置气,毕竟他出生入死救过她,她是懂得感恩的人。
她深吸了口气,笑道:“容公子言重了。我们现在已在乐阳,距钟陵也不过三十里,如果紧赶,应该天黑之前能到。小满还等着我们呢。”
恰至长青赶了一辆马车过来,“公子,五姑娘,上来吧。”
夏秀安道了声谢,抬步就蹬了上去。容庆则直接上了车辕,坐在长青身边。
夏家五姑娘在黑水河失踪,两天后她的两个丫头和米商一起又坐了船回来,唯独不见夏五姑娘,可是惊坏了钟陵上上下下的官老爷。
据两个丫头的阐述,是黑水十八寨三当家劫了他们,夏五姑娘恐怕已经被他所害。
但那些米商却言是卧龙寨的人请他们去喝茶,未曾见过三当家。后来遇到来血洗寨子的人,他们就躲了起来,待那些人走后,才敢驾着一条船逃回来。
两人对多人,自然是米商的话可信。
但不管怎么样,夏五姑娘失踪了,官府有责任把她找回来。
而且此事已经惊动了桐宜江家。那泼辣的江大小姐在得知消息后大半夜就打上了县衙,一脚爆了县令柏名茂的头,把他从姨太太的床上踢了下来。
柏县令知这江大小姐家财雄势大,哪里敢惹,只能忍气吞声向对自家上大人一般听她训话。
后来他不得不找上十八寨总寨主,让他无论如何要把钱老三交出来,不然这位江大小姐的火会全撒在他身上。
俞以梁本还在头痛是江湖上哪个不长眼的血洗了卧龙寨,下江湖急令,县令一来,才知道钱老三惹了这么大个茬子。不管是做面子还是维持形象,他都必须要护住龚老三,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同时还要给那江大小姐个交待。
所以夏秀安和容庆人还在城门口,就有人飞快地去禀报了。
于是在距裴府还有一段距离时,坐在马车里的夏秀安就听到了燃放炮竹的声音。然后就有一大堆人浩浩荡荡向她这边围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