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云韶清楚看见皇帝脸部线条舒展,缓缓摇头:“不。”
“任何威胁到帝位的,不管什么人,朕都能除掉!”
容倦笑了。
轻懒漫倦又带着深刻的讥讽,“就像之前?”
“就像之前!”
长孙钰逼宫要杀他,端绪帝二话不说传他来。
这就是帝王,冷酷无情,永远只有自己。
终于认清这一点,他反而轻松了。
“那不知皇上,要如何处置我。”孤冷的笑,带嘲。这次,他连臣也没自称了。
端绪帝愣住,慢慢坐倒龙座,神色颓然。
这些日子,他把承乾宫给了容倦、命他监国,朝中上下都是他的人,如今容倦要反,轻而易举,他没想到老子没有反,儿子反了。
事已至此,唯有冷笑:“你要替你爹报仇?”
云韶也看着容倦,如果他说是,她会不遗余力的帮他。
容倦注视端绪帝,眼中掠过一道寒芒。
“报什么仇。”他唇角上挑,讥梢又冰冷,“细说起来,我还该叫你声父皇。”
“你说什么?!”端绪帝失声,云韶亦讶异挑眉。
什么意思,父皇?他是端绪帝的儿子?
殿中两道目光紧锁,容倦不紧不慢道:“当年容妃临盆,容夫人携子探望,皇上忘了吗,那孩子也在襁褓,尚未满月。”
换言之,两个孩子年纪相仿,都是婴儿,根本认不出来谁是谁。
“你……你……”端绪帝惊而起身。
容倦又道:“倾月宫大火,容夫人母子皆在宫中,皇上不知道的是,那时容妃已然生产,皇上更不知道的是,容夫人当时就在摇篮边,抱着那个孩子!”那时候,容妃诞子,容夫人抱着小皇子爱不释手,顺手将自己儿子放在摇篮。哪知火势突起,浓烟滚滚,下人们抓了她往外跑,浑不知抱错了孩子!
“天,那你是……”云韶失声低呼,视线不停在容倦和皇帝间游走。
留在火海的是容家孩子,那容倦不就是端绪帝的皇子!
端绪帝已震惊得说不出话,指着容倦的手指哆嗦不停。
“容夫人眼看儿子葬身火海,悲痛昏倒,醒来后把一切告诉容山河,容山河沉默很久,指着那个孩子说,以后,他就是‘容倦’。”容倦神色漠然,淡冷的语调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皇上,这出戏,够不够精彩。”
端绪帝呆若木鸡。
他对容家有愧,却不后悔,直到一切大白,晴天霹雳。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朕杀了他妹妹,杀了他儿子,他为什么不反,为什么!”端绪帝嘶吼出声,狰狞的面容恐厉如魔,容倦没有回应,淡漠神情如一潭死水。
云韶心念一动,忽地想起之前也问过类似的话。
那时容倦说因为我。
不,不全是,容山河要保下这个皇子是一重原因,而另一重……
“皇上……”云韶低低开口,这是她进殿以来第一次和端绪帝进言,疲惫又透着怜悯,“您还不明白吗?无论您逼大将军到什么地步,他都不会反。因为,从未有此心。”
砰咚。
端绪帝坐倒在地。
他错了吗、错了吗?帝位心术,平衡之道,他以此对容山河,却使君臣离心。还有诚王叶泰,这些肱骨重臣接连离去,是否都是因为他的猜忌?
端绪帝颤巍巍抬目,下首处,那张酷似容妃的脸面无表情。
他忍不住张口:“倦儿……”
不,不对,他不是容倦。
钧。
长孙钧。
当年钦天监选名,定的,原是这个字。
“你为何不早告诉朕……为何不早告诉朕……”皇帝呢喃,若早知道,他不会放他在容府。容山河夫妇离世,容家地位一落千丈,这些年,他一个孩子,又是如何撑过来的。
“呵,”轻轻的一声嗤蔑,容倦看着这个慈父心肠发作的人,只觉可笑,“你疑容山河,你要杀容妃,如今却又告诉我你要善待她的孩子?长孙武,你不觉得可笑吗?”
“那如何一样,你是朕的骨肉,你流有皇室血脉,倦——钧儿,你该叫长孙钧,你该叫长孙钧啊!”端绪帝急切道。
容倦对他的憎恶到达极点,不怒反笑:“是吗?”他勾了勾唇,微弯的眉眼弧度凛冽,云韶心一突,便见他赫然抬起左臂。袖管滑落,上面无数道伤疤纵横交错,新的、旧的、深的、浅的……她咬紧唇,尽管没再添新伤,每次看见仍很心疼。
端绪帝瞪大眼,只听容倦冷然道:“你看清楚,上面每一道伤,都拜你皇室血脉所赐!”
云韶一凛。
这些伤是他自残,但都是因为寒疾在身,不得不放血止疼。
又怎会和皇家血脉扯上关系?
端绪帝也一脸不解地望着,容倦凝视左臂,深寒眸底一片冷寂:“自出生起,胎毒入骨,七情六欲,皆为毒蛊,你可知胎毒,从何而来。”
“毒?钧儿,你在说什么,你怎么会中毒?”端绪帝愕然。
云韶似有所悟,轻声:“胎毒……难道是容妃娘娘……”
容倦扫她一眼,沉寂的眼神微有赞许,然而下一刻抬目,凌厉如刀。
“不错,胎毒自母妃而来,皇后每月送的避子汤中,掺一味寒蝉,此物无毒,但经年累月深入体内,便会虚乏体弱。母妃怀身,此毒随之入胎,到了我的身上。”
“什么?!”端绪帝大惊。
他是让叶皇后送避子汤,但她在汤中掺药的事,他一概不知。
云韶抿唇,所以他会性子淡漠、孤冷决绝,因为不能动情,否则胎毒就会夺命。所以他不能让人近身,因为左臂伤痕,无法向世人解释。所以外面传言的冷情洁癖,都是因为不得已的原因,被迫而为。
她心痛得要命,情不自禁的拉住他的手。
那冷硬的线条逆在光影中,微微抖动,似宣泄快感,似报复快意,他看着端绪帝的表情由惊转怒,再变成懊恼痛悔,没有漏掉每一丝表情变化,只觉心中豢养十多年的毒蛇终于放出来,它叫嚣着痛快,它要把这些年的怨恨痛苦还回去,它要让眼前这个男人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然而手边,一个细微的温度拉回了他。
容倦侧目,看见那张小脸满是疼惜地凝望着他,把那刻骨的仇火一点点抚平。
“韶韶……”嘶哑唤道,他忍不住伸手,抚上她的脸。
“我在。”云韶握住他的手,“我在这里,我会一直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