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洞里一时陷入了静寂。
青衣道长一只手放在宗辞披散的墨发上。
少年的长发滑落在身后,乌黑亮丽,手感顺滑,绕过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从指缝中间流泻而下,宛如深色瀑布。
宗辞想说自己当初自己在飞升的时候遇到了域外天魔,几乎是拼尽全力重伤后才将对方斩杀。
他想说自己虽然入魔却没有失去理智,此世之人不会知晓,但成仙后除非心境出现大破绽,被魔念侵入识海,才会出现近似于不可控的状况,所以那时自己才会选择毫不犹豫地自陨。
他想说是弟子不孝,没能达成师尊期望。当初一切种种都是前世之事,这辈子只想平平淡淡的过,好好享受生活。
这些话,宗辞在龙骨渊下的棺材内想了好多好多年。
对于清虚子当初不信任他,直接提剑而来的举动,宗辞已经不愿意再过多回想。身为徒弟,深恩如此,他也不可能做出什么。
但解释是一定要解释的,毕竟他没有真正入魔,这个黑锅他不想背也不可能背。
看到如今的场景后,宗辞失声了半晌,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师尊,其实当初......”
清虚子脸上依然带着那种令人从心底开始毛骨悚然的笑意,毫不犹豫的打断了他。
“——那些都不重要。”
男人放开了一直抓着弟子的手。
那截白皙纤细的手腕上,乍然是一圈力道过大造成的红痕。内里还透着一星半点的淤青,看起来触目惊心,一看就有淤血沉淀。
看到这幕,清虚子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转身走到溶洞的中心。
这处溶洞放眼望去全是冷色寒冰,在层层叠叠坚冰的包裹下,最中心的冰层上凿开了个水池,内里盛着滚烫的泉水,咕噜咕噜在池面上冒着泡泡。从温泉上飘出来的雾气弥散在溶洞内,化作厚重水雾,远远望去,竟有种冰火两重天的交错感。
“过来。”
青衣道长和颜悦色地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一个玉瓶,宗辞便骤然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被迫一步一步朝着男人走去。
没想到的是,清虚子并没有做什么。
男人将玉瓶拧开,修长的手指屈起,从瓶内挖出一块玉白色的膏体,用灵力温开,轻轻按在白衣少年手腕的淤青上。
宗辞一时间愣住了。
他看着道长低垂的狭长眉眼,不可遏止地想起自己年少时。
刚开始握剑的时候,因为没有经历木剑的过渡,直接上手的真剑,再加之数千次的挥剑劈砍练习对小小少年来说实在太过艰难,所以宗辞经常受伤,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连碰都碰不得,钝痛无比。
那时宗辞才刚刚拜入太衍宗师门不久,同自己这位冷漠孤傲,在修真界有着极高地位的师尊并不太熟识,更不可能亲近。又因为自己拜入师尊门下颇为不易,更不想给师尊留下吃不得苦的印象。
好在他是首座弟子,每个月都有门派例行发放的积分月俸,于是他白天下山一趟,去后勤殿里用门派积分兑换了一些治疗外伤的普通伤药,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蹲在灵泉旁,用滚烫的灵泉水化开药力,悄悄给自己擦上。
后勤殿里兑换的伤药都是最基础的伤药。虽然入门时收了一波各个峰主长老的见面礼,但那些见面礼都是些法宝法衣之类的高端物件,丹药尽是些筑基丹聚气丹,反倒没有接地气的疗伤药。不得以宗辞才出此下策。最普通的外伤药,擦了之后也要几日才能消下去,到底聊胜于无。
有一日宗辞实在是练剑练得太累了,那天还不小心在小腿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浑身又累又痛,提不起任何力气。好不容易捱到傍晚,却在泉水旁给自己上药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醒来后,宗辞发现自己并没有躺在灵泉旁吹冷风,而是睡在洞府内的软塌上,身上好端端盖着被子,一旁还燃着一蛊幽幽燃烧的香炉。而身上的伤口,包括那条触目惊心的血痕,已然完全消弭不见,光洁如初,木桌上放着一瓶一模一样的药。
那时的主峰上依旧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一个是清虚子。是谁帮他上的药,不言而喻。
而如今,清虚子的动作不轻不重,耐心地将药体在少年苍白的手腕上抹开,甚至称得上一句温柔。
他的乌发从肩膀处滑落,散在宗辞的指尖,冷得少年蜷起手心。
不,并不是清虚子的手冷,而是整个被冰雪覆盖的溶洞冷。寒气在这里肆虐,仿佛一根根尖刺般往少年四肢百骸里钻,冻得他直哆嗦。
很显然,清虚子方才拿出的药是一罐千金难得的疗伤圣品。
仅仅是一个抹药的功夫,宗辞手腕上的青红一片就全部消了下去,重新变回了苍白完整的模样。
青衣道长收起玉瓶,微冷的指尖划过那块,满意地打量了一下,就像是在打量一件珍稀的艺术品。
“师尊,我——”
宗辞咬了咬牙,鼓起勇气,正打算重复自己之前的那个话题时,却不想猝不及防被一根手指堵了回去。
男人修长的手指抵在了少年的唇边,冷得像千年难化的寒冰,比之溶洞的温度还要更低。
明明这只手的指尖上方才才用灵力化开了膏药,应当是温热滚烫才对,偏偏那温度半点都沾染不上青衣道长的手......也许因为这个人,比世间万物都要冷酷。
宗辞的嘴唇不自觉失了血色,轻轻嗫嚅。
男人的眼眸深得像是永无止境的深渊,期间快速掠过些暗色,快得让少年几乎以为是错觉。
“凌云......”
清虚子轻轻念着这个名字,内里蕴含的危险让宗辞忍不住脊背发麻,直让人发怵。
他一字一句地说完,瞧见少年满溢在脸上的紧张和局促,忽而轻笑一声,另一只手亲昵地点上了宗辞的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