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挑了,先在坟墓外坐了会,等缓过口气后,这才抬头看了眼欲亮的天色,一瘸一拐朝着墓道深处走去。
这里和宗辞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多少区别,石棺还好端端放在那里,夜明珠依旧散发着莹白的茫茫微光。
少年走到石棺旁,手掌覆上灵力,奋力将沉重的棺盖挪开。
石棺内的模样并非想象中的那样逼仄,反倒盛着一道用不知名软材料做的垫子,内里空间十分宽阔,干净且清爽,甚至足够宗辞在里面打个滚。
他双手撑住石棺周围,踩了脚自己的墓碑,灵活地跃入棺内,再扶住棺盖的内里,小心翼翼将石棺恢复原来的模样。
做完这一切后,宗辞才看着漆黑的棺盖,掏出一颗夜明珠,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将提起的心放回原地。
躲到这里后,他基本算是安全了。
但躲在这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以宗辞如今的身体状况,他也没法跑太远,要是跑出龙骨渊的下一秒就被抓住,那还不如不要跑出去。但要让宗辞在这里待两年,他是绝对不会愿意的,都是囚/禁,只不过区别在于一个被别人囚/禁,一个自己囚/禁自己,没什么两样,还要提心吊胆,又何必。
宗辞模模糊糊的思索,甚至想等自己在这里避半个月的风头,再干脆破釜沉舟,往龙骨渊底下探探的时候,忽然,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棺外的声音。
白衣少年的眼神一下子锐利了起来。
隔着厚厚的棺盖,外面的声音听着并不是很清晰,模模糊糊。
但这细微的声音,就已经足够宗辞浑身寒毛直立。
这里是什么地方?龙骨渊下,无人踏足的地域,绝对不会有人涉足的地方。
就在他草木皆兵的时候,宗辞忽然想起,今天是十月初一,寒衣节。
似乎每年都是会有一位不知名的陌生人,在寒衣节当天,给他捎来一件衣物。
所以说...现在在外面的,八/九不离十就是那位,每年定时为他上坟,甚至很有可能就是为他修了这个坟墓的人。
这个人,绝对不会是清虚子,不会是厉愁,容敛更是无稽之谈,更不可能是凌云前世那些点头之交。宗辞绞尽脑汁想过很久,始终没有答案。
可谁会在他身死后,每一年都记着他?并非熟悉之人,并非亲属,朋友更不可能,如此深情厚谊,却又默默无闻?
现在,答案就在面前。
白衣少年犹豫了片刻,轻轻挪动自己,撑起上半身,将耳朵附到棺盖和边缘的狭窄缝隙上,屏息凝神,侧耳倾听。
不知为何,宗辞忽然有些迫切地想要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
......
乌发白衣的男人一直絮絮叨叨的说着,说完一句停顿一会,在继续接下一句。
千越兮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但每年的这一天,千越兮都会一个人到龙骨渊下,静静地在这里待一天,然后断断续续说上一天的话,什么都说,什么内容也有。
从天山下方花圃的莲花盛开了,到鹤十四某一天吵着闹着不肯吃饭,到天机门主殿上琉璃瓦忽然碎了一块。偶尔也会说到自己很多年前偷偷用水镜,远远地看了白衣剑尊一眼;或者是某个南飞的大雁,掠过天山时,叽叽喳喳说着一路上的见闻;要么就是天机门小童在炼丹的时候,不小心手抖,多加了一滴汁液,于是整炉丹药出炉时都变成了黑糊糊一块。甚至还有自己这次下山后,偶尔在神识里看到雷雨天后山树木的坠落......
说着说着,不知道为什么,千越兮好像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拧起眉心,用神识探测了一遍,墓室却很快就重新恢复平整,再无声响。
渡劫期巅峰的修为也没能在方圆数百里发现任何异常,墓里除了那朵蘑菇外,再无其他的活物。
应当是幻听吧。千越兮想。
世界上连他都探测不到的存在,少之又少,近乎可以忽略这个可能。
他忘了自己之前想说什么,于是便话锋一转,“若是不想说,那我这个无关人也不会多过问。”
“当初修这个墓的时候,最遗憾的事情——”
天机门主弯了弯嘴角,“......我们这辈子是朋友了,宗辞。”
就在此时,静寂的墓室里,方才那种吱呀吱呀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回,这声音就不是方才那样迅速切断,而是漫长而连续,震得整座石棺都在喑哑低鸣。
——声音的发源地,正是墓碑后那座石棺。
这里早就被他下了禁制,难道是有人中途闯入?
毕竟是亡者之地,被外人闯入,始终不是件好事。
思及此处,饶是千越兮也有些面容不悦,操纵着轮椅朝石棺那边驶去。
下一秒,沉重的棺盖被里面的人大力推开。
白衣少年骤然现身,墨发散乱,眉眼通红,嘴唇嗫嚅,定定地对上了他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