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死灰,投入鬼道千载,以血肉作躯,骨头写神。日日夜夜黄泉门前空守,似疯也如癫,只为守到那人转世的魂。
到最后,千方百计山穷水尽,走投无路时孤注一掷也生了共赴死的勇气。
却是如此结局。
如此结局。
原来一切,都在国破那晚,被齐国左将军一言道破。可惜局中人身处迷障,从不知该如何解。
“明明为仇恨而活,哈哈,仇恨。”
鬼域之主仰起头大笑,笑得声嘶力竭,“是不是很好笑。真是太好笑了。”
“到头来,就连你....师兄,就连你,也不过如此,才愿意多看我一眼。”
如果他承认这一切。那他这一生,不仅是个笑话,就连一切的坚持,执着,甚至是唯一的爱意,也皆付空谈。
彻头彻尾的笑话。
“凌云,不,宗辞。”
厉愁第一次这么完整地称呼这个名字,他一字一句,“你永远不可能——”
“能出去。”
话说到一半,却骤然被人打断。
白衣剑尊就站在他的身后,强硬地将一样东西塞到厉愁的怀里。
鬼域之主疯魔般的双眸一滞,逐渐找回了些许神绪。
“这是上古陨石的碎片。可以无视空间的封锁进行强制转移。”
像是生怕厉愁不相信一般,宗辞解释地格外耐心详细,“我曾同你说过,你应当记得。千年前我被困在寂灭遗迹,便是侥幸得到一块,死里逃生。”
若是没有其中这些波折,这块陨石就是宗辞最后的底牌,也是他胆敢答应厉愁前来黄泉遗迹一探的底气。
“锁魂灯不是无所不能的神物物,早在进入黄泉遗迹前,我就做好了无法修补魂魄的准备。”明明是关系生死的话题,宗辞偏偏轻描淡写,“阿愁总也比我清楚,若是我无法修补灵魂,我也不过再吊数月的命罢了——而你不同。”
“你的人生有价值,绝不是一个笑话。”
温热的手悄悄从背后绕过来,落到鬼域之主的手背,仿佛把那滚烫温度也传到活死人冰冷的躯体。
“阿愁,你是我等待了好久好久的奇迹。”
“是阿兄不好,当初没有保护好你。是我的错。”
白衣剑尊的声音痛苦,“都是我的错。”
厉愁没有回话。
他定定地看着怀里那块其貌不扬的石头,忽然回过头。
宗辞这才发觉,他也同自己一样,早已双目渗血,泪流满面。
他的声音好轻好轻,“......只有一块,若是给了我,你又让我如何活下去?”
“我本就是该死之人。”
宗辞笑了,一字一句道:“可阿愁,你不一样。”
他本就是应该死去的人,可厉愁不同。
楚辞的弟弟就应该站在阳光底下,无忧无虑,永远快乐,由兄长遮风挡雨就好。
可兄长失约了,兄长没能做到。
那至少......至少要让他拥有一段全新的人生。
“阿愁,我想看你成仙。”
厉愁也笑,笑却不作声。
许久后,他才攥着那块石头,“师兄,你还不懂吗?”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依旧固执地称呼他为师兄。
身为“厉愁”的一切都是假的。
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失去了,又怎么可能失去这个人。
笑过后,他又将那块犹然带着余温的石头贴到心口,缓缓地道。
“对不起,师兄,我说谎了。”
宗辞陡然升起一阵心悸般的恐慌,“你——”
可白衣剑尊的话再也没能说出口。
因为玄衣男子忽然的俯身。
比鸿羽更轻,不偏不倚落在了宗辞的嘴角,一触即分,挽留着一个不愿醒来的美梦。
摆放在鬼域之主手边的锁魂灯骤然光芒大作。血红色的光芒充斥这方无人造访的地底角落,像是黄泉淌下的血泪。
宗辞发现自己被定在了原地。
“冷绪说的对,没有灵魂能够凭空修补,即便是完整的锁魂灯,充其量也只能当做桥梁的作用。可即便再多的灵魂,也无法修补仙人的魂魄。”
因为世间没有另外一位仙人,所以也没有人能够以拆魂的方式为宗辞补魂。
可还有一个办法。唯一一个办法。
那曾经是厉愁宁愿同他一起死,也不愿意将他拱手让人的方法。
厉愁还在笑,“师兄,你永远也见不到我成仙了。”
“同师兄说的一样,这也是我的选择。”
说完这句话,他的神情反倒平复了下来,疯狂中淡出冷静,流着泪的双眸燃起一簇足以焚尽世间的火。
冰冷的手反手握住温热的手。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鬼域之主的喉结滚动着,深邃狼狈到一塌糊涂的容颜在昏暗的地底模糊。
“厉愁心慕你。厉愁凌愁楚愁心慕你,都心慕你。轮回转世,不,没有转世。那就魂飞魄散,也一样心慕你。”
他笑着,血泪纠缠着哽咽低声恳求,“来生,我们不要再做兄弟了......不要再这样了,好不好?”
在血红色的光芒下,宗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什么也说不了。
锁魂灯的光芒终止了一切。
他没能等到回答。
又或者,厉愁本就不希望得到任何应答。
灵魂的残缺被一位即将成仙的人生生以献祭的方式补全。锁魂灯欣然应允。
磅礴的灵力冲入白衣剑尊的四肢百骸,那是宗辞陌生又熟悉的仙人之力。
一切回归死寂。
忘川河依旧沉默地流淌,白骨堆依旧沉默地旁观,就连锁魂灯也重新暗了下来,安静地散发着血红色的光芒。
无人使用的冰冷石头从半空中坠落,沉默地坠入奔腾不息的忘川河里。
仙人在这里站了好久好久,这才低声拾起那盏冰冷的灯,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