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九思立刻问道:“这会子母亲请铁妞过去作甚?”
凌霜恭恭敬敬道:“这个奴婢也不是太清楚,不过侯爷也在,说让姑娘一起去呢。”
“那好吧!”
既然爹爹也在,那应该不会有什么坏事。
及至两人走到竹园时,不仅孟秦在,孟怀璋,孟婉仪都在。
孟怀璋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就像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误,低着头,拧着手指连大气也不敢喘。
孟婉仪俯在温氏的身上,好像温氏这会子已经淹死了一样,哭得跟个泪人似的,见到二人过来,她连忙起身,拿帕子拭了满脸泪水和汗水,也没有迎过来,只是低着头,沉默的坐在床边,手里不停的拧着帕子。
孟怀璋一见孟九思和铁妞来,他一改颓丧之态,立马高兴的迎了过去:“黛黛,三八......”
“咳咳......”
孟秦严肃的咳了一下,孟怀璋立马改口道,“黛黛,铁妞,你们可来了。”
说完,眼泪水汪到了眼睛里,满是感激自责的看向铁妞,冲着她深深的鞠了一躬。
铁妞连忙扶住了他:“大少爷,好好的,你这是做什么?”
孟怀璋抬起头认真的看着她:“三八......哦,铁妞妹妹,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有用得着我孟怀璋的地方,你尽管开口,哪怕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铁妞少了几分拘谨,嘻嘻一笑:“那好,以后可不许偷偷把我的瓜子藏起来。”
“不藏,再不藏了,你想吃多少多有,哪怕堆成一座山,我也替你搬来。”
亏他还是个大男人呢,小鸡肚肠的连个小姑娘都不如,他这样处处针对铁妞,人家还救了他的性命,他的心里已经愧悔的快无地自容了,这会子铁妞说什么就是什么。
铁妞见他这样,只是捂着嘴笑了起来。
“黛黛,铁妞,你们两个过来。”
这时,响起了温氏柔软且带着几许温度的声音。
她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因为落水时脚不小心被割破了,这会子正半倚在床上,身后垫着攒金丝弹花软枕,头发上的水在软枕上落下一片暗淡的水迹。
虽然脸上还带着苍白之色,但脸色已比刚才好了许多,而且这是夏天,即使落水受了些凉气也是有限,主要是受了惊吓,现在平定下来,精神也好了许多,只是两只眼睛哭的红红的。
她看了一眼孟婉仪,见她悲伤模样,也不忍强逼着她迎上去,自己勉强坐起,冲着孟九思和铁妞招了招手。
铁妞不太愿意过去,温氏那样对她,她对她印象自然不太好,她救她也不是因为自己的品德有多么的高尚,以德报怨,舍已救人,她只是单纯的不想看到孟怀璋非要跳下去送死。
迟疑间,孟秦朗声笑道:“小铁牛,还不过来,你娘又不会吃了你。”
“什么?”铁妞惊的将眼睛睁到了极大,“什么娘,我哪里来的娘?”
就连孟九思也惊了一下,不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一定是母亲不知道如何感谢铁妞的救命之恩,想认下她做义女,当然,这必定是爹爹先提议的,否则,依母亲的性子,未必肯这样做。
怪道,刚才凌霜对铁妞的称呼都变了。
“傻孩子。”孟秦笑的无比宠溺,“黛黛,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带你妹妹过来。”
孟九思忙携了铁妞的手,走到孟秦面前,于温氏,她心里的疙瘩一时是难以解开的。
且不说今生温氏如何偏心,前世死前那一幕像是一根深入心脏,难以拔除的刺一样,时不时的就要刺痛她一下。
二人刚走到孟秦面前,孟秦忽然端了一杯白茶递到了铁妞面前,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郑重的看着铁妞,一字一字,认真的问她:“小铁牛,今天你敬了我和你伯母这杯茶,你就是我们的女儿了,你可愿意?”
“什么?”
铁妞和孟怀璋顿时震惊在那里,完全不敢相信的样子,尤其是铁妞,已震动的整个人都呆住了。
孟婉仪阴恹恹的坐在那里,心突然像被冰冷的锋刃深深扎了一刀,痛的厉害,想张口问温氏什么,牙齿一跌,狠狠的咬到舌头上,一股咸腥味瞬间在口腔里弥漫。
再想问,却是一个字都问不出来。
孟九思虽然能想像的到孟婉仪心里人嫉恨成什么样子,却完全不会在意她的心情。
若说她对母亲还残留着那么一丝丝矛盾的难以割舍的生育之情,她对孟婉仪是连一点姐妹之情都没有了。
她笑着轻轻推了铁妞一把:“妹妹,还愣着作甚,还不快敬了这杯茶。”
铁妞仿佛被什么巨大的惊喜一下子砸晕了,到现在都没有反应过来,怔怔的盯着孟秦道:“将军大人,你......你说什么?”
孟秦笑着重复了一遍:“今天你敬了这杯茶,你就是我的女儿了,你可愿意?”
铁妞还是不敢相信这么好的事会砸到她的头上,傻在那里,又转头问了问孟九思:“姐姐,你听到将军大人说什么了么?”
“傻三......哦,傻妹妹,我爹说要认你做女儿了。”孟怀璋激动的抢答。
看到铁妞如此震动的模样,孟九思就知道她心里是极高兴的,这个丫头打小没有家人,她是有多么渴望拥有一个家。
就像当初她流落在外,渴望能回到家是同样的心情,她心有所感,眼睛里已经含着泪了,欢喜拉着她的手点点头道:“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真真正正的妹妹了。”
“这是真的吗,还是在做梦,我从小没爹没娘,也没兄弟姐妹,上天真的给了我爹爹,给了我姐姐,给了我大哥......”
此刻,她已经感动欢喜的忘记了和温氏之间所有的不快,尤还不敢相信的转头深深看了一眼温氏,望着温氏脸上挂着的善意而慈爱的笑容,还冲着她点了点头,眼睛里已是泪光闪烁,喃喃道,“......还......还给了我娘?”
天知道,她连在梦里也渴望着能有爹有娘,有兄弟姐妹的陪伴,得了姐姐和阿姐,她已经欢喜的不得了,如今又得了爹娘和大哥,她简直快乐的像掉了米缸里的老鼠,乐的找不着北了。
这是真的吗,不会是梦吧,就像曾经做的梦一样,一觉醒来什么都没有了。
她抬手拧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好痛,是真的,竟然是真的。
“傻妹妹,都是真的,都是真的。”孟怀璋已激动的快要飞起,完全忘了铁妞是薛朝的丫头,他当初是如何殚精竭虑的想着要将她赶走。
铁妞欢喜的接过茶,湿润着两眼,跪下道:“爹爹,请喝茶。”
孟秦看着她高兴的模样,也跟着高兴,于高兴之外,心里又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酸楚。
在应西时,他就挺喜欢这孩子,大大咧咧不拘不节,而且还耍得一手的好武功,比璋儿的那些花拳绣腿不知强了多少倍。
当然,他喜欢她不仅是因为她的性格,还因为铁妞和她的黛黛一样,曾流落街头吃过很多很多的苦。
他郑重的接过茶,喝了一口,然后从腰间解下一把金刀:“认你认的仓促,也未来得及备什么礼物,这把金刀跟了爹爹几十年,如今爹爹就送给你了。”
“刺啦——”
这把金刀好似直接插入了孟婉仪的心脏,将她本已千疮百孔的心伤的鲜血淋漓,她痛的几乎快坐不住,这时温氏倾过身来,伸手握了握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在大夏天里也冰冰凉凉的,还在颤抖,她的心骤然一痛。
她同意收铁妞做义女,出于几方面考虑。
一来她心存羞愧和感恩,二来不想扫了孟秦的兴致,三来铁妞是她的救命恩人,她自然不可能再将她赶出府,万一和璋儿之间弄出什么不堪的男女之事就麻烦了,虽然她心存感激,却不想要这样无父无母,四处飘荡的野丫头做儿媳妇。
认了她做女儿,就彻底的断了她和璋儿之间的可能。
这所有的原因交织到一处,她虽不是太乐意,但也能勉强接受了。
铁妞哪里知道温氏心里的这些弯弯绕,对于温氏,她现在也没什么感情,她只是单纯的喜欢姐姐,喜欢将军,还有阿姐,至于大哥孟怀璋,她算是勉强喜欢吧,谁叫他一直惹自己生气的。
有这么多喜欢的人成为自己的家人,就足以令她兴奋的不行了。
她捧过金刀,脸上笑着,眼睛里的泪却已经滴落下来,落在金刀雕刻的纹路里滚了几滚。
“谢谢爹爹。”
这礼物她太喜欢了,很称她的气质。
“嗯。”孟秦满意的点点头,又端了一杯茶,朝着温氏的方向看了看。
她会意,连忙端过茶,走到温氏面前跪下行礼,有些艰涩的开口道:“......娘,请喝茶。”
这一声娘,就如千万把利刃,直把孟婉仪的心刺成了筛子,她忽然感觉自己成了多余的人。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没有人会在乎她,哪怕平日里最最疼爱她的娘,也要被人抢走了。
这种疼痛的感觉如惊涛骇浪般似要将她淹命,她几乎要大喊也声:“不许你叫我娘,我娘是我一个人的,你们谁都不许抢走!”
最后,她死命的咬牙,将这句话逼回到了肚子里,每一个字逼回去的时候,就尤如一把刀子,一刀一刀,已将她的心扎到麻木。
“......”
仪儿,你怎么了?
你放心,娘虽然认了铁妞,但你才是娘最最疼爱的女儿,现在是,以后是,永远都是。
温氏感受到她的手更剧烈的颤抖,心跟着疼痛,只是嘴上不好说出来,只得暂且将想说的话收了回去,又收回握住她的手,稍稍坐直,接过了茶,喝了一口,拿出刚刚准备好的正冰飘绿花手镯送给了铁妞。
铁妞虽然对手镯不太感兴趣,觉得远不如金刀来的实在,但还是乖乖巧巧的接受了。
这时,孟秦笑道:“认了爹娘,就要认兄弟姐妹了,对了,小铁牛,你今年多大了?”
铁妞茫然的摇摇头:“不知道。”
孟九思心疼的看着她,心中叹了叹,早在应西她就问过她了,她对自己的身世年龄一无所知,只是凭着脖子里挂的一块刻着铁字的银锁认定自己姓铁。
“......”
孟怀璋心中也叹了叹,想不到三八......呃,是铁妞妹妹竟然连自己多大都不知道,好可怜,他更恨自己从前那样待她。
孟秦听她这般说,更加疼惜她,走过来,宠爱的拍了拍她的头。
这样宠爱的神情落到孟婉仪眼睛里又是莫大的伤害,孟秦却粗心的连一点知觉都没有。
他用父亲一样的语气对她说:“这些年难为你一个人在外面讨生活,孩子,别怕,从今以后你有家了。”
说着,看了一眼孟婉仪,孟婉仪正恨恨的盯着铁妞,突然迎到孟秦的目光,她惊惶的赶紧低下头,掩鉓了自己的情绪。
孟秦在瞬间似捕捉到她的眼神,却又恍惚的觉得看得不那么清楚,他愣了一下又道,“我瞧你和仪儿差不多大,这样吧,你排在仪儿之后,做我小女儿如何?”
“嗯。”
“......”
小女儿,爹爹竟然认这个粗鄙的野丫头做小女儿,不是说爹娘最疼的是小女儿吗?
爹爹这是想告诉她,她的位置已经完完全全被一个外了不知多少路的野丫头取代了么,凭什么,凭什么一个野丫头也要来抢本属于她的东西,她所拥有的已经所剩无几了,难道连最后拥有的也要被夺走吗。
她已经听不清,也看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做什么,只觉得他们的笑声很刺耳很刺耳。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又是怎样走出竹园,仿佛连灵魂都被人残酷的抽走了一样,她就像具行尸走肉般一步一步朝着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方向走去。
阳光落在她身上,拉下一个极长,极阴,极乖戾的影子,影子落地生根,慢慢长大,长成了有毒的藤蔓。
嫉恨而悲愤的笑意再也无法掩鉓的溢上唇角。
“属于她的东西绝不许旁人染指分毫,她要一样一样的夺回来,全部夺回来!”
......
竹园。
孟九思,铁妞,孟婉仪都已经回去了,孟怀璋回到摘星阁屁股都来不及落板凳,翻找了两本书忽然又折了回来,见孟秦和温氏正在说话,他犹犹豫豫的站在那里,想上前,又不敢。
孟秦早就注意到他来了,见他蝎蝎蜇蜇的,不由皱了眉头看向他:“一个男孩子,就该堂堂正正的,怎么缩手缩脚的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