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秦顿了一下,有些艰难的开口,“并非你的良人。”
“为何?”
“......”
“是因为他身体的吗?”
“嗯。”
“......”
“当年他被太医院院史,也是首席御医杨序断言活不过二十五岁,所以黛黛......”
“......”
“爹爹不想你用仅仅几年的幸福时光换今后孤寂一生。”
孟九思心蓦然一震,同时又觉得心中有些酸楚和疼痛。
薛朝他真的会活不过二十五岁吗?
太医的断言并一定可信,燕齐不也被断言活不过十三岁吗,最后他却活的好好的。
可是薛朝他......
他前世真的没有活过二十五岁。
“黛黛......”见孟九思沉默,孟秦又语重心长的补充了一句,“不是爹爹逼你非要现在就做选择,爹爹只是想告诉你,失去心爱人的日子很难熬,很难熬。”
“那爹爹的心爱之人是谁......”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不是......母亲,是吗?”
这些年,爹爹虽然和母亲相敬如宾,但是他们之间总好像隔着无形的墙,客气有余,恩爱不足。
就算爹爹难得回来一趟,和母亲之间也没有那么亲密。
她这一问,孟秦很是意外的愣了一下,他根本没有想到她会这样问,整个人一下子好像陷入了某种痛苦的回忆之中。
他目光放空,像是在看着孟九思,又像是越过孟九思看向遥远的不可捉摸的远方,看了好半晌,忽然发出一阵沉重的叹息。
叹息之后,他摇了摇头:“不,黛黛,你想错了,你母亲是我心爱的人,否则,我不会娶她。”
“......”
孟九思惊讶了一下。
孟秦皱着眉头补充了一句:“至少曾经是。”
孟九思又是一讶:“曾经是?”
“嗯。”他用力的点了一下头,张张嘴,想再说话,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突然问了孟九思另外一个问题,“黛黛,今晚那首曲子你可曾听过?”
孟九思一猜就知道他说的必是蒋白莲弹唱的那一首,她迷茫看着他,摇摇道:“没听过,不过我觉得那曲子真的很令人惊喜,我从未听过这样的曲子。”
“沧海一声笑。”
说出曲名的时候,他的眼神恍惚了一下,心好像在这一刻也空了。
“沧海一声笑?”
孟九思依旧迷茫。
他像是回转过来,点点头道:“嗯,就是这首曲子的名字。”
“怎么?”孟九思惊讶而好奇的看着他,“爹爹曾听蒋白莲唱过这首曲子。”
孟秦似乎对蒋白莲这个名字有些陌生,但对她为什么会唱这首曲子却很好奇,若不是顾忌男女有别,他一定会立刻跑过去问她。
听孟九思这么样问,他的眼神又恍惚了一下,好似飘到了很远很远处。
“我听过,但不是你说的那个蒋白莲唱的,是另有其人。”
“那是谁,她在哪里?”
此刻孟九思心中充满了好奇。
孟秦眼神悲痛了一下,语气里带着深切而婉惜的缅怀:“她死了。”
“死了?”
“嗯,她姓夏,名薰儿,早在八年前就死了。”
“夏薰儿?”
孟九思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蓦然震惊,爹爹怎么会认识夏薫儿?
见她如此震惊的样子,孟秦愣了愣:“怎么,黛黛,你听说过她?”
“嗯,她不是黎王心爱之人吗?听说黎王就是因为她才受了重伤,交出兵权的。”
提到交出兵权四个字,孟秦的眼神又痛了一下,于痛中,又生出几分心灰意冷之意,他为之用生命效忠的君王,从不曾信任过他。
他似是而非的点了点头:“或许吧,这不过是传闻而已,当中真相如何又有谁能知道呢。”
“那父亲你是如何认识夏薫儿的?”
“她救过我一命。”说着,他认真的端详了一下孟九思,最后视线停留在她的眼睛上,“你的眼睛生得和她有几分相似。”
“......”
她的眼睛生得和夏薫儿有几分相似,那黎王对她那么好,难道是因为这几分相似?
她心里的疑惑似乎在这一刻一下子就解开了,应该不会有错,就是这样的。
想着,她又看了看孟秦:“人多说我的眼睛最像爹爹,那夏薫儿的眼睛岂不是和爹爹也有几分相似了?”
孟秦唇角下意识的往上一勾,露出一丝淡笑:“夏薰儿自己也是这么说,那时侯她还开玩笑说,她生得和我竟像失散的亲兄妹似的,倒比她和她姐姐还要相似许多。”
“......”
“所以,她认了我做大哥。”
“......”
“她那个人......”说着,他又无意识的笑了一下,“从来不拘小节,爱笑爱闹,这一点小铁牛倒有些像她,只是夏薫儿不似小铁牛那般粗鲁的像个假小子,她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子。”
“......”
“也是一个奇女子。”
“奇女子?”
“嗯,怎么说呢?”他又喝了一口茶,想了一下,略蹙着眉心道,“她说的话,行的事完全不像我们这个时代的女子。”
“......”
如此奇女子,难道也是重生之人吗?
也不像。
她自己就是重生之人,也没见有什么特别,神奇的。
孟秦不知道孟九思在想什么,只沉浸到过去的回忆里,脸上却带着微笑,眼睛却开始泛红了。
“她还发名了一种很奇特的六弦琴,有些像琵琶又不是琵琶,还有一个很奇怪的名字。”
“什么名字?”
“吉它,吉是吉祥如意的吉,它是......”他一下子忽住了,似乎不知道如何组词,于是伸手在茶水里沾了沾,在桌上写下一个“它”字。
“吉它?”孟九思很是好奇的点点头,“确实是个很奇怪的名字,后来呢,后来她是怎么中了忘川阁的凤凰羽?”
“后来......”
不知他是不知道真相,还是不想说,他的眼睛更红了些,停在那里,就像入了定似的,沉默了下去。
看到孟秦眼睛里真切的悲痛和黯然,孟九思无法再追问下去了,岔开话题道:“那蒋白莲是如何会唱这首曲子的?”
孟秦这才从复杂的思绪中抽回神来,满脸疑惑道:“这正是我最疑惑的地方,薫儿她死了这么多年,那把吉它也随之失踪了,蒋白莲这是从哪里学来的?”
“许是蒋家曾和夏薫儿有些交情呢。”
“这个也不能排除,不过......”很快,他又否决了,“这不太可能,薫儿她是夏芙儿的亲妹妹,对了,夏芙儿就是先皇后,按理说,他们不太可能与蒋家有什么交集。”
孟九思轻蹙眉心点了点头:“听爹爹这样说,倒确实不太可能。”
“所以,黛黛......“孟秦的眼中泛着一丝难以抑止的急切,“你若有机会,替爹爹去问问那蒋白莲,我倒底欠了薫儿一条命,若她还活在这世上......”
可能吗?
她真的还能活在这世上吗?
他根本不能相信,却又抱了一丝丝渺茫的希望。
“好。”孟九思无比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我一定帮爹爹问清楚。”
她不知道爹爹对这位传闻中的夏薫儿抱有什么样的感情,或许就是纯洁的兄妹之情,亦或许有其它。
因为人的感情很复杂,复杂到有时候连自己都意识不到。
站在她的角度,这丝毫不能改变她对爹爹的爱和敬仰,爹爹就是她的爹爹,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改变。
除了爹爹,想来黎王也是很想知道的吧!
想到黎王,不知为何心忽然又无端的刺痛了一下,无关情爱,所以才觉得迷惑。
......
另一边,墨堂斋
老太太今日大喜过,大怒过,悲伤过,灰心过,得意过......
种种心绪交织在一处缠成一团乱麻,只乱的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心情,也无心入睡,一回来就拉着蒋白莲的手语重心长的说了好些话,又另外送了她一些珍贵的首饰和衣物。
因为男女席隔了帘子,从她的角度肯定看不到孟秦当时的反应,不过她有眼线,她派过去倒酒的丫头说,一开始蒋姑娘上台,侯爷还没多大反应,只顾着和三老爷说话。
直到听到琴声响起,他整个人就震的呆住了,连三老爷和他说话,他也没听见,一双眼好似定在了蒋姑娘身上再也移不开了。
老太太心下一喜:“这事成了。”
还真当孟秦不爱美色呢,原来天下乌鸦一般黑,不是不爱美色,只是太会伪装,想想他装了这么多年,也实在不易。
又或许,孟九思告了温氏的黑状,孟秦彻底恼了温氏。
看来,不久以后,大房,乃至于整个将军府,不,是定国侯府将是蒋家的天下了。
蒋白莲见老太太对她如此殷勤倍至,还送了这么多好东西给她,要在从前她肯定要推辞好几番的,可是这次,她却心安理得的收下了。
刚刚老太太问小丫头的话,她全听到了,在那一瞬间,她心中掀起巨大的狂喜,几乎要将她整个人瞬间吞没。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这是她二十一年来的人生最欢喜最得意的时刻。
她仿佛看见孟秦在她向招手,温柔的唤她一声:“白莲,我来了,我来娶你了。”
幻想中,是娶,不是纳。
出了墨堂斋,抬眸望向墨色苍穹,月色皎洁,星光万点。
星光汇聚成一条灿烂的星河,她竟像看到了苍穹之中开出大朵大朵洁白莲花,映着皎皎月色,折出无与伦比,足以与日月争辉的光芒。
她的人生,她二十一年灰色而落寞的人生终于要改写了。
从此以后,就像这天上星光汇聚成的星河里开出来的白莲,彻底绽放她夺目耀人,却又不失清绝的美丽。
她的前路,锦绣无双。
蒋白莲离开之后,老太太和孟梦母女二人闲闲说起话来,说着说着,老太太脸色忽然暗了一暗,透过屋内袅袅檀香打量着女儿,若有深意道:“梦儿,你想的那件事不妥。”
孟梦因为喝了些酒,刚喝了醒酒汤,正拿帕子擦嘴,听闻顿了顿,将帕子掖进了在烛火散发着莹莹光泽的冰种飘花翡翠手镯里,又稍稍缠上了一圈,疑惑的看着老太太道:“娘,你这话什么意思?我竟听不懂。”
老太太面色又沉了一下,一双苍老的眼睛在烟雾下蒙着一层阴翳,她冷笑一声道:“你这丫头还跟我装,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主意,你是瞧上了思丫头是也不是?”
孟梦也没有隐瞒,反正她原就准备跟老太太商量的,点点头道:“女儿的确是这样想的,这样亲上作亲的好事,怎就不妥了?”
老太太又是一声冷笑:“我劝你还是息了这份心思吧,别羊肉没吃着反惹一身臊,思丫头什么人,龙龙又是什么人,你简直异想天开!”
孟梦一向视儿子如命,听老太太之言竟是在贬低自个儿子,觉得他配不上孟九思,她护子心切,当时就怒了,声音一下子拔高。
“娘,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要忘了,龙龙可是你嫡嫡亲的外孙,他怎么就配不上思丫头了?”
“我可没说龙龙配不上,是你自己说的。”老太太见女儿动了怒气,也有些生气,但到底是亲生的,还是忍下了,“思丫头眼眶子大的很,连薛家的二公子尚且瞧不上,能瞧得上龙龙这样的身份?”
“我家龙龙身份怎么了,他不是定远将军府,不,是定国侯府的表少爷吗?”孟梦更加不高兴了,气得将茶盏往桌上一顿,继续道,“何况他与思丫头青梅竹马的一起长大,有感情基础,我看这事有七八层的把握。”
老太太连连冷笑:“你也真敢说,什么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们两个见过几回面,而且你大哥回来了,我劝你不要在这时候去戳老虎的鼻子眼去,白惹他不快!”
孟梦也冷笑了一声:“说来说去,是娘你瞧不上自个的亲外孙,不是我吹,论人品,论样貌,论才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