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他这样的话,薛朝的心突然变得沉重起来,也是,一个真心疼爱自己女儿的父亲,怎么可能将女儿嫁给一个病秧子。
他没有执着于说什么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话,他对她的感情好像也没到这样的地步,只是单纯喜欢她而已。
第一次见面就瞧她很顺眼,虽然那时她只是个小婴儿,但她对着他吐泡泡的样子很可爱。
第二次见面,她已经会说话会走路了,跑到他面前张开小手软糯糯的说了一句:“哥哥,抱......”
他皱皱眉头就想走开,不知为什么,又忍不住抱起了她。
第三次见面,她躲到稻草堆里和孟怀璋捉迷藏,结果自己睡着了,孟叔叔和孟怀璋急得寻了她大半天,是他从稻草堆里找到了正睡得香喷喷的她,将她抱了回来。
儿时的回忆如此清晰,清晰的令人疼痛,而孟黛黛根本不可能记得这一切。
那时,她还那么小。
再后来见面,她已经长大了,满身是水,很狼狈的被他从湖里拖了出来。
想着,他笑了笑,连他自己都没意识着,笑着说话时,笑容是苦涩的。
“孟叔叔说的很是,侄儿记住了。”
孟秦见他似有失落的样子,心生不忍,可是再不忍,他也只能这样,且不说黛黛现在对他还无意,即使对他有意,他也不答应。
薛朝得的可是绝症,太医院院使杨序曾断言他活不过二十五岁,想到这,他更生不忍,更加惋惜,无法再就此事谈下去了。
换了另一个他很关心的事,问道:“小朝,我再问你,你可知道救我的人是谁?”
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救他的人究竟是谁,当时他昏迷不醒,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后来他只感觉自己仿佛被千万只虫在狠狠的噬咬,仿佛有千万把刀在他骨头上刮着,又仿佛有烈焰在燃烧着他,要慢慢的将他燃烧成灰烬。
他受伤无数,却平生从未经历过这样的痛苦,他几乎以为自己要死了,没想到他竟活过来了。
活过来之后,救他的那个人就走了。
本来聂方磊他们也不敢让一个陌生人来救他,只是当时他已经药石无医,他们权当死马当活医,这才救了他一命。
薛朝这一趟来就是要让他知道真相,否则,他这么费事巴拉的救他作甚,可是当真正面对他的时候,他的心里却有了细微的变化。
他并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因为他素来是个冷情冷心之人,对谁都没多少感情,唯独对孟黛黛特别了些。
只是,他低估了这特别的份量,望着虚弱憔悴,伤痕累累的孟秦,他忽然觉得有些说不出口,垂眸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认识。”
孟秦本来不过是想转换个话题,随便问问,没想到薛朝竟然真的认识,他双眸顿时一亮:“是谁?”
“袁阆。”
“袁阆?”他眼睛里布满了疑惑,“他救我,为什么连姓名都不肯留下?”
薛朝又沉默了一会儿,慢慢道:“因为他是承德司的人。”
他眼睛里的疑惑更甚:“这个我早就知道,他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只是,为什么因为他是承德司的人,就不肯和我相认?”
薛朝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了另外一个问道:“孟叔叔可知,此次应西民变究竟是谁激起的?”
“我听说长平发生了国子学惨案,端王归长平途中纵马踏起一孩童,又纵容手下打死十余村民,引起民愤,叛贼李元通利用民愤勾结斗云寨激起应西民变。”
薛朝幽凉的笑了一声:“孟叔叔长年征战在外,恐怕早已经忘了朝廷中的尔虞我诈。”
“......”
“这一切,不过是借口罢了,是有人不想孟叔叔平安回到长平,甚至想借此机会除掉孟叔叔。”
其实,他当时也是其中之人,甚至推波助澜了。
不过,有人比他们更耐不住性子布下了这精天密局,正好省得他再动手了,他只乐见其事就行。
想着,他的掌心沁出了细微的汗。
孟秦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倒没有多大的震惊,本朝重文轻武,那些文官向来瞧不上武官,尤其是像他这样战功累累的人,朝中多有记恨他之人,设下局要暗算他也在情理之中。
他没有说话,只是凝着眉头,静静的听他说。
薛朝继续道:“这些人有孟叔叔能想到的,也有孟叔叔想不到的。”
听到这里,孟秦的眉心跳了一下。
他想不到的,是谁?
薛朝目光平静的看着他,心内却依旧是含了一份紧张,慢慢的从嘴里说出五个字,一字一字,虽咬的不重,却很有力量:“承德司江寒。”
“什么,这不可能?”
孟秦一下子惊愕的睁大了双眼,眼角处本来就有一道刀痕,这一睁,伤口微微裂开,有血渗了出来。
怎么可能,怎么会是江寒?
他呆呆的住在那里,忽一阵狂风吹动帐帘发出霍霍声响,营帐的青铜浮雕烛台上的烛火随风摇曳,忽明忽暗。
他没有感知到风吹进来,只觉得全身发寒,每一根汗毛孔都要竖起来。
当年,他与江寒曾是同窗,不过两人关系那就那么一回事,平常没多少交往,但也绝不存在交恶,不仅他,江寒在学院就是个异数,几乎与任何同学都没什么交往,后来他入了承德司,他们之间的交集就更少了。
朝中众大臣与他应该也鲜少有交集,就算有交集,那也只能是因为公事。
因为他只听天命于皇上一人,整座承德司都只听命于皇上一人。
除了皇上,所有人在他们面前都是一样的。
他们负责为皇上收集情报,负责暗杀皇上想杀,却不能在明面上杀的人,负责做皇上交待的一切事情。
他实在想不出承德司有什么任由要除掉他。
唯一可能,就是......
皇上?
想到这里,他连全身的血液都骤然冻僵了,一下子没撑住,剧烈的咳了起来。
薛朝急忙端着茶走过去,递到了他的手边。
他接过茶来狠狠的喝了一口,咳嗽声缓了一下。
“孟叔叔,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孟秦将茶盏递还给薛朝,再看他时,眼睛里充满着狐疑,又轻咳了两声,凝重的对着他道:“小朝,我凭什么相信你?”
这世间最难测的便是人心,经过世事变迁,他怎么能确实眼前的薛朝不会变,他又怎么能单凭他几句话就相信承德司要除掉他。
相信了他的话,就等于相信要除掉他的人是皇上!
薛朝早就预料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不慌不慢的从袖子里掏出了他从斗云寨偷到的信封,郑重的交到他面前:“孟叔叔,你看了这个就明白了。”
孟秦慢慢的打开了信封,打开时,指尖微微颤抖,当他看到里面的内容时,脸色骤然一片惨白。
他虽与江寒没什么交往,可是他的笔迹他是认得的,毕竟也曾做过三载同窗,这是他写给斗云寨二当家范江龙的书信。
他看完信,又呆呆望着信出了一会神,这才转头复又看向薛朝,到底是久经沙场人,再面对薛朝时,脸色已恢复了镇定。
“这封信......”他冲着他,微扬了一下手里的信封,“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斗云寨。”说着,又静静的补充了一句,“是我和袁阆在帮孟叔叔找解药时拿到的。”
“什么?”孟秦眼睛又闪过惊疑之色,“解药是你找来的,斗云寨怎么会有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