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会者一共二十一位。
他们围绕着阵师一道的发展前景展开了激烈的辩论,无论是妖是人都抛弃了之前的成见,坐在一起,畅享着未来的种种,并将各自的见解记录在案,可惜的是,这些见解已经随着阵师阁不见了。
当然,还有一种说法,是被窃走了。
无论是哪一种猜测,结果都是一样的,它没有流传下来。
然而,这本典籍,给了她真相。
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真相。
那场聚会,主会人不是夜阁主,而是一个云薇没听过的人,那些阵师商讨的话题,也不是前景,而是如何清除阵师一道的邪魔歪道。
其中尤以百里夜首当其冲。
典籍中详细的记载了每一句对话,并且记录了二十一位参会者的名字以及血指印。这是一场纯粹的排除异己的动员会。因为清除对象里,还出现了许多未参会的,却同是阵师阁一份子的大能。
人心妖心,正邪何分?
百里夜被卷进来,怕也只是一个噱头。
恩怨难清,名利难辨,私心难舍。
云薇无法去弄清楚那些人的想法,然而仅仅为了清除与自己的观念不同的阵师,就做出如此决议,这种做法,她无法认同。
二十一人算计到最后,确定的名单只有包括百里夜在内的八人。可这其后,典籍上记载的死亡人数,一路飙到了二十八,剩余的二十人,究竟是因何而死?二十八位惊才绝艳的阵师,就死在了这种无聊至极的理由下。而夜阁主,正是在这次密会后,就离奇死亡。
一个生灵心底潜在的恶念能有多大?
云薇能够确定,如果他们可以活下来,阵师一道也不会亏损到如今这个地步。也许还会有第二个温玉君,第二个百里夜。可他们都死了,或许直到他们死前,他们都还在研究着自己热爱的阵图。
然而这一切都被毁了。
毁在人心妖心的贪念与忌惮中。
典籍上没有写详细的经过,可它明确的给出来,百里夜在那场动乱中,活了下来。直到嘉丰十一年,阵师阁凭空消失,其后云涟漪虽然建立了新的阵师阁,却终究难以匹敌初代阵师阁的光辉。
顾怜觉得云薇还要看一阵子,他便跑出去,给云薇熬红豆粥。
“你瞧少年郎多好,贴心,有这么一个妖愿意照顾你,你为什么就不式着接纳他?也不是说接受了,最后就一定要成亲,要是磨合一阵子之后觉得实在不合适,那就分了呗。这年头,谁还没个初恋……”
霁月就趁机和云薇叨叨,可话没说完,他就自行打住了。
云薇的双手死死地扣着心口,刚才还红润的唇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干枯的起皮,呼吸凌乱,又清浅的似乎马上就要消失了。
“小薇儿,你这是又开始了?”霁月慌忙从桌面上窜到云薇腿上,云薇身上冰冷的体温差点儿冻僵了他,他施法翻出药箱,弄来一瓶药凑到云薇嘴边,可云薇为了忍痛紧咬着牙关,药根本就灌不进去。
云薇不是不想张嘴,可是她已经疼到了痉挛,根本控制不了身体的本能反应,只能用这种办法来忍着剧痛,哪怕是一个微弱的喘息,都能令她感受到万蚁蚀骨的痛处,她紧闭着眼睛,分不出任何心力去回应霁月的呼唤,喉咙里都是血腥味,她克制着没有吐血。
“小薇儿你撑住,我去叫少年郎!”
霁月才一跳离云薇,云薇就从椅子上跌在地上,她蜷缩着身体颤抖着,努力睁开眼,却只能见到血色模糊的一片,睡袍在这一番举动中滑落,露出她的背,这一片春色又很快被她的长发遮掩。
疼。
太疼了。
疼得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炎热的温度也无法带给她一丝一毫的暖意。
霁月焦急的话语也在耳畔响起,又震得她心脏快要裂开一般。
烛光下,她的长发变成了墨绿色,背上,手臂上,都长出了一根根尖锐的花刺,可这些变化发生后,云薇的痉挛似乎好了些。
霁月轻唤道:“小薇儿……”
以前云薇也发过病,可从没这样过,这次是与之前不同的。
霁月从没想过,她的身体已经破败至此。
“嘘。”
云薇嘶哑着声音竖起食指,等霁月安静了,她从地上爬坐起来,她的动作很慢,像是时间在她身上被无限制的拉长了一般。
她继承了那个女人的肉体凡胎,却被赋予了幽素君强悍的血统,柔弱的身躯经受不住妖之血,只得凝成了如今半人半妖的她。红色的血珠顺着尖锐的刺从雪白的肌肤上流下,浸透了一身素白的锦缎。
疼痛还在持续,云薇低着头,遮挡着自己的狼狈。
这是与生而来的罪孽,是她背负的诅咒,也是她逃不掉的宿命。
没有药可以医治她。
可是好痛啊!
为什么她一定要承受这样的痛苦?
假如她的存在便是罪孽,何必又让她诞生在这个世上?
世间七情六欲。
倘若她只能品尝怨恨不甘,又为什么要将爱意的美好展现在她眼前?这些她永远都无法的到的,不能去拥有的,为什么要让她遇到!她是做错了什么,她究竟做错了什么才要接受这样的惩罚!
凭什么?
天道凭什么这么对她!
云薇摊开利爪,抓向自己的另一条手臂,带下一道道长满了利刺的淋漓的血肉,鲜血的热度让她稍微冷静了一些,她看着自己惨不忍睹的手臂,一言不发。撕下这些皮肉,这么做一点儿意义也没有。
她体内流淌的血不会发生任何变化。
这是罪恶的,不被天道容纳的,人与妖的结合。
云薇捂着胸口笑了起来。
长满了一身尖刺的她的存在只会伤害别人。
无法亲近谁,也无法守护任何人。
这个世界有多么美丽,她一直都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