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将门,我从未高估过“前程”二字对于一个人的重要性。
因为我知道它本身就很重要——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是如此,对每一个人身后的家族来说就更是如此。
十岁那年我参加武举,为了一举拔得头筹,壮我和氏一族声威,我尚且辛苦准备了多年,有时为了获得进益,我甚至逼迫驳机师父对我往死里下手!因为我知道,绝境之处才能激发求生本能,求生本能才能让人武艺精进!可怜驳机师父年纪轻轻隐居山林,一心求的就是个清静,可到头来却还要被我的功名利禄所累;每每被我缠得无法可想时,便只好给我设置一些能代替他对我下死手的机关,为此,父亲还同他有过几次争吵;如今想来,自己那时候还真是疯狂,而且也傻的天真,否则,又怎会将长辈的由衷爱护视作自己锦绣前程的障碍呢?!
而说起前程,胡莱对它的热衷就更是个中翘楚。为了求得它,他可以对我——这个他瞧不上的女将军前倨后恭;为了求得它,他可以对林夕——这个他更瞧不上的反贼俯首称臣;为了求得它,他甚至可以将他对林渊的深沉爱意舍弃——林夕叫他自残,他便挥刀自残——而这一切,都只是为了一个大都卫队统领的职位!
所以自从见识到了胡莱以及他堪称“胡来”的种种作为,我潜意识里便觉得,我可能一早就变成了非红更进一步的障碍。
毕竟,只要我还是常胜将军和玉,那他就永远都会是我的副将,无论别人叫他多少次“小将军”,都无法改变他只是个副将的事实。
所以这一路上,胡莱一边给着我惊吓,我自己也一边给着自己暗示——从这一路的相随相护来看,非红当是对我有情有义,只是这深藏于暗处的情与义,却极有可能抵不过他明面上的锦绣前程。
每每有这样的想法冒头时,我便会想方设法地将它扼杀,但终究,天牢夜火前非红同封疆并肩而立的画面太过扎眼,有它时不时蹦出来提醒我,我便永远忘不掉,那时那般,非红同封疆相似的神态——他就那样同封疆并肩站在一起,同样凌厉内敛的气场,同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所以我才会忍不住去想,或许封疆才是非红的理想——一个睥睨天下、独享皇座的男人。
我害怕他的前程里,没有我。
我害怕被非红抛下。
十三岁那年我不过听了一场戏,就无端被人掳走,有三日的生死折磨相隔,我抛下了父亲,父亲也抛下了我;哪怕后来我回来了,但和氏宗亲见我一个女子,料定我撑不起和家门楣,于是便也很痛快地抛开了我。
所以,为了不被抛下,我选择了逃离天牢,逃离皇宫,乃至于逃离整个中山之国——我选择了先抛下他,然后再给自己这样的行为,按上一个“调查真相,为父报仇”的堂皇借口。
“将军!我的将军!请你牢牢记住,将军就是非红的前程!”
非红的话掷地有声,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我看见他灰色的眼眸变得无比浓重,而那里面,似乎还有泪光。
将军就是非红的前程!
将军就是非红的前程!
眼泪汹涌而出,我很快就看不清他了,而额头上,有山风吹进伤口,又凉又痛。
如今想来,我似乎从未表达过我的想法,更从没有问过非红,他的想法。
我抹了把泪,能看出非红眼中的委屈,我的心顷刻间就痛得更厉害了。
和玉啊和玉,多年生死相随,多年朝夕相伴,结果,你才是那个不相信你们之间情义的人呐!
“非红,”我打定了主意开口问他,“你爱我吗?”
“不是将军和侍从,不是将军和副将。”
我蹲下身,覆上他放在心口的手。
“只是玉奴和非红,只是和玉和非红。”
我抬起他下巴,逼他直视我的眼。
“你,非红,或者不管你是谁,你有什么身份和秘密,你爱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