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有一篇《秋水》描绘了河伯驾云观景之事,其中有一句“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是用来形容涨水时节的黄河美景的,我一度觉得此句甚好。
而我们目下的光景,我觉得其实同这句话很像。只是不一样的是,围绕我们的不是水而是林木,我们驾的也不是云而是一座野亭。
并且,《秋水》里的河伯是个神仙,而我们只是一老一废外加两个心生嫌隙的浪荡人组合。
我嚼着昔言带出来的干粮,大口大口地,然后理所当然地从在场唯二的林家人那里得到了一双嫌弃的白眼,愣了愣,我复看看一旁的昔言,只见这厮竟然也吃得文文雅雅令人发指,让我从头到脚生出一种惨遭背叛的感觉……
马儿还在一旁吃草,也是辛苦了它,不仅要受皇宫那场大火的惊吓,而且还要一连跑出三十里路,一路上还要躲避各方势力层出不穷的追兵!我同昔言还一度觉得再强悍的马都撑不住,所以提前便将行李绑在了身上,就提防着随时弃马而逃!若是马儿能明白我们如此无情,只怕我还要从在场会喘气儿的角色里再多收获一个白眼……
日头渐渐西斜,我们所有人都在努力打点起精神,或是尽力恢复些体力;一片静默里,我们之间似乎达成了什么不可名状的默契,至少,没有人再提起老相国一说起那太监总管就激动地为其辩护的事,虽然在我看来,这件事是那么可疑。
但这并不意味着这可疑就不存在了。
我一直都在观察着老相国。
可是自那一时的失态之后,他便恢复了常态,照样是活脱脱一个刻板印相,连吃口茶点都是令人发指的礼仪周到。
没错,是茶点。据林意所说,林家人这个时辰就该坐下品品下午茶——哪怕是在逃亡路上的半途。
这下可就该轮到我祭出白眼了。
“和玉,”林意居然品着他珍贵的茶点朝我蹭过来了,“我有话要同你说。”
我的胃里突然一绞,终于,林意要公开表达他对我的恨意了。
我早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刻的,一时间,胡啸的右手血淋淋地出现在我眼前,我立刻就有些发晕。
“……你说,”我就着口水死命吞下卡在喉咙口的干粮,“我洗耳恭听。”
林意诧异地将我盯了一会儿,似乎我难得的恭顺没叫他受用反倒吓到了他,可随后他便弯了弯眉眼,向我道:“多谢,多谢你把我家阿姐拦在了大都城内。”
这可真叫我受宠若惊,甚至引起了我一阵剧烈的咳嗽。
“呵,玉姐姐你这样可怎么行?”林意乐了,“我不过向你道个谢,你如此激动作甚?”
“咳……呛着了呛着了……”
我终于平复下来,这样的林意倒让我想起了我们一行五人第一次发现这却未亭的时候,那时这里还是个实实在在的野亭——我这里所说的“野”,是“野兽”的“野”。
那时我初初袭爵,但武艺已然精绝。即便封疆自多伦之战后便精心培育武将,但我毕竟是在西蛮王庭之中摸爬过一整年的人,那些由封疆在皇宫温室中精心培育的“武将”,又怎能有一人是我敌手?想来正是因为如此,再加上滥杀和卓老将军遗孤的事万万上不得台面,封疆这才选择留下了我。不过即便如此,他想来还是对我不甚放心,否则,他又怎会直接放了我近一年的假,任由我这整整一年里赋闲在家,还空领着他优厚的俸禄呢?
我曾向非红抱怨过,言说封疆这厮为了防我真是什么办法都使得出来。我要重掌军权可能还需要演场戏表表忠心,否则封疆怕是要连他老子留的家底儿都掏光了。
非红则只是笑笑,我知道那是他懒得表态时的样子,每每这时,他笑完就会眨巴着眼睛再加上一句“将军打算如何?”。
其实非红一直没有意识到,他一打算算计谁的时候,就会情不自禁地眨眨眼,那神情总是带了三分恭顺、三分狡黠,还有剩下的四分是跃跃欲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