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相国姓林名言,字简言。我一直都觉得他这字取得不好。
简言简言,他平日里开口的次数本就已经屈指可数了,如今竟然还要让他寡语少言!这岂不是要把好好的林言逼成个哑巴么?
但林渊的字就取得很好,渊者,山间高水也,过平野,越高山,吞吐日月,清者自清,林自清——老相国在取字上的偏爱曾一度让我和胡啸不满,胡啸时至今日还时常怀疑林渊和林意才是那老东西的亲孙儿!对此,我深以为然,毕竟有先帝珠玉在前,小相国那早死的爹身为先帝极为看重的爱臣,他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地给小相国整两个私生的兄弟姐妹出来,也不是不可能。
但据老相国所说,林渊和林意这两姐弟不过是相国府一个远了又远,表了再表的亲戚留下的一双遗孤。为让小相国安心,当年我同胡啸还曾偷闯入过林家宗祠,把他家的族谱翻了个底儿掉!有族谱为证,彼时我和胡啸两个底气十足,还颇为激动地跟小相国拍着胸脯做了保证——林渊和林意的确不是他爹私自给他添的兄弟姐妹。
然而现在看着老相国为了林渊自投罗网的样子,我当初拍着胸脯做保证的底气似乎又开始漏气了。族谱什么的,那可是这老东西在管,若是他想掩盖什么隐藏什么,那还不是一件有如监守自盗一样容易的事?
耳边有风呼啸,我思绪飘飘,好半晌才发现自己竟在想着这些乱七八糟、不着边际的事……
的确,幼时我同林言和胡啸交好,至于林渊和林意,他们不过是两个不请自来且从林言眼皮子底下夺了爷爷宠爱的讨厌鬼罢了!彼时,小相国那个怯懦的爹刚刚被阙首文帖案给吓死,而林渊和林意又恰巧在此时登门,成天地围着自家爷爷“爷爷爷爷”地叫,所以小相国讨厌他俩实在情有可原!既然林言讨厌他们,那我和胡啸自然同气连枝!所以那时候的相国府,常常能听到林渊的尖叫和林意的嘤嘤,然后便是老相国捋着胡子轻描淡写地罚我们抄书——大部头的四书五经,满满的之乎者也——日子久了,我们也不胜其烦,最后终于在欺负他们两姐弟这件事上达成一致,还是作罢算了。
不过一旦作罢,林意这傻小子可就来劲了,他不知为何一直很喜欢小相国,纵然是被林言骂了,也能在嘤嘤完之后扭头便忘,继续把三四岁的自己挂在林言身上!林言身上挂着个娃娃一脸无言地看着我们的样子,让我同胡啸至今想起来都能笑得开怀!但,对于被我们欺负这件事,林渊的反应可大不相同,兴许是那时候她已经同我们差不多大了;也兴许是寄人篱下让她没有了安全感,总之,从某一天起,她就拿起了剑,开始在学文之余练起了武艺。不起眼的她,竟成了林家第一个文武双全的人!
然而毕竟,她再远都是林家人,她不擅武,每每挑战于我,也总不能胜;但事实摆在眼前,每一次与我切磋她都能有所进益,我看在眼中,发自内心地觉得她很厉害。
一日晚间月明星稀的时候,我捧了壶酒寻她,想问问她为何这般拼命?她就着酒壶文雅地抿了一口,然后说,为了弟弟。
那时我看着她被酒意染红的眼角,只觉得她内心有与她柔弱的身体所不相称的力量!兴许是觉得她很像我,也兴许是出于对她的欣赏,就是从那时,我决定要帮林意。
但其实我原本帮不上林意,林意是典型的林家人,极为擅长一支笔杆闯天下,一副利口辩群儒,原本林言承了相国之位,是想让他跟在身边做副手的,只待历练几年有了政绩便可提拔为官,可是林意却突然找到我,说要从军,还指名道姓地说要进大都卫队。
我问他为何,他却不说;而对于自家弟弟的离经叛道,林渊却表示少年人大了,她也管他不得。
联想他们姐弟的突然出现,再想到老相国对他们姐弟的看重,我知道他们一定有什么目的,或者即便他们姐弟没有,老相国也一定是想借他二人的才能达成什么目的;而这个目的的达成,也一定需要他们深入大都卫队。
那时我想,能让老相国和林言都信重的人,自然不会有问题,时值新兵招募,所以我便也顺水推舟,做了这个人情。
那时非红还连连称好,言道这下老相国可欠了我们将军府一个大人情,有相国林氏一族在,我要坐稳父亲的爵位,看来大有指望。
有没有指望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那之后林渊便没再登门挑战,胡啸那厮还暗暗猜测林渊兴许在暗中谋划什么大阴谋,想要一举报了当年我们欺负她的仇。我无奈笑笑,心道胡啸竟连林渊的示好求和都看不明白,日后可如何在这吃人的朝堂为他胡家谋生?
如我所想,林渊林意两姐弟的确要同我们和解,说到底,我们之间曾经的龃龉不过是幼时玩闹,如今想来也是一番童趣,哈哈一笑也便过了。自林意入了大都卫队,林渊又择了兰台翰林为职,只要我没有战事,我、胡啸、还有小相国林言,便时常结伴约了他们姐弟,到大都城外寻访民情,也兼游山玩水,而我们最常去的一处地方,便是我们五人发现的一座野亭。
城西三十里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