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响起开门的声音和脚步声,燕宁皱了皱眉。
有些不悦地说道,“我不是说过不要打搅我吗?”,声音还有些沙哑。
“若是没有人打搅,你怕是晕死在书房也没有人发现吧”
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怒气,声音很是熟悉,脚步有些沉重。
燕宁抬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外头天都黑了,勉强一笑,依稀辨认着眼前的人,突然愣了愣神,然后好像又反应过来了一般,喃喃着说道,“父亲”
就像是在外受了委屈的孩子突然见到自己的亲人,似是无助,似是依赖。
燕怀远心中大恸,自她落水后,一直都是循规蹈矩地喊着父王,从来没有在他身边撒过娇,趴在他肩上软软地叫父亲,而且似乎也一直都是忙忙碌碌的,要么一直待在水榭里头,要么在外面跑,鲜少再到他和轻黄身边腻着了。
烛光照亮了她的脸,瞧着五官都有些消瘦了,整张脸蜡黄蜡黄的,眼窝处有些凹陷,双眼通红,看上去憔悴异常。
在燕宁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燕怀远一把夺过她手中的书,将她拉离书案,然后一把按在一旁的贵妃榻上坐下,眼里满是心疼。
“你的命还要不要了?”言语之间,带着沉痛与掩饰不住的愤怒。
燕宁扯了扯嘴角,“父王放心,我这个人,惜命的很”
他冷哼一声,就快把自己折腾没了还惜命的很?
“你要知道什么问我不是更好?何必自己花时间去翻这些史籍书册,里头的内容要么是删减美化过的,要么是随意编纂的”
燕宁抚了抚额头,被一把拉过来,她现在眼冒金星,头晕得厉害。
找回了自己的思绪,抽过他手中的书,燕宁冷静地回道,“燕云之战的时候,您都还没有出生。祖父早年忙着平定燕北局势,无心成家。您和二叔那是他的老来得子了。”
燕怀远撇了撇嘴,话似乎是没错的,但,他还是想知道一下,燕宁关了自己两天,翻了上千卷的书,她在意的执着的,不肯放过自己的,到底是什么?
“能和父王说一下吗?你关了自己两天,滴水未进,在书海里寻寻觅觅,想要得到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答案?”
燕宁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书房里自祖父时候留下的鱼缸,若有所感地说道,“我关了自己两天,就在想一件事,虽然到现在还没琢磨出来。”
“之前,我一直觉得燕北的百姓就是这缸中的鱼,而我们镇北王府,就是这外头的缸”
“怎么说?”燕怀远随着她的目光看向眼前的鱼缸,有些疑惑地问道。
“因为鱼缸的存在,里头的鱼可以有一个安全舒服的处境,不必面临池塘里大鱼吃小鱼的威胁。就像燕北和镇北王府的关系,我曾一度以为,也一度信仰的关系,燕家是燕北的天,是燕北的守护者,我们的职责就是守护着这一方水域的游鱼”
“但我该怎样接受,这样道义凛然的守卫者,也曾因一己之私伤及池鱼,那不是一条两条性命,屠城啊,整整十万人啊!”
她的眼中逐渐模糊,有些看不清楚眼前的东西。
十万人啊,她的今生,就是十万蓟州之战的英灵,死守着幽都不愿轮回,逼得幽都城主流风月开启了轮转缘启台,界门重开,让她重返了人间。
而那十万英灵,自此消亡与世间,没有前世,没有往生,真正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就仿佛从未来过。
这些为了她的重生付出巨大代价的人,来自蓟州,来自蓟州之战,是的,蓟州城!
来自那个五十五年前,因为她燕家人一己私心开了城门而被屠城的那座城,整整死了十万人的那座城!
她要怎么说服自己,怎么告诉自己,那十万人的选择是对的。
他们选择了那个曾经灭了蓟州城的人的后人回到阳间,然后让她去给这天下一场海晏河清,去护佑燕北的安宁?
人间一日,地府千年,若是他们知道燕云之战时蓟州攻防战的真相,还能甘愿为了她跪求等上整整三千年吗?
她几乎难以抑制自己的痛苦与悲伤,将整个人埋到膝盖里头去,她欠了蓟州城二十万条血淋淋的人命啊。
第一次,接受了自己的狼狈不堪和无能为力。
------题外话------
我在写阿宁的时候曾经想过,是不是她需要一直这么英勇而果决,自信而坚定。但很快我放弃了,我的阿宁,上一辈子也只闪耀了十五年。
从闺阁少女,到谋定而后动的女王,其中艰苦难以想象。而我只是将她的痛苦与成长书写出来了而已,甚至有些连我也无法书写。
但熬过这一段,就都是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