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尚书府邸,坐落在皇宫东侧,吉庆坊内。陈素元行事素来朴素,尽管他身为吏部尚书,为六部之首,又是太子傅,可以说权势滔天,盛极一时。然而陈素元毕竟是两朝老臣,所经历的事实在太多了。为人臣者,越是权力越大,危险越大。君臣之间,君为大,臣为轻。当年的北靖王又如何,权势之盛,无人敢出其右。可最后又如何?
他见得太多了,也看得很透。到了他这般年岁,功名利禄,皆是浮云。是以,陈素元平素并不张扬,从不过度置办家饰,够用即可。尚书府邸不过五亩之宅,家中口不过三十而已。
一路从官署回来,陈素元在马车上总是心神不宁,回到家里,也是神思不属。老妻陈张氏早早的泡了杯热乎茶,端给陈素元。陈素元勉强笑了笑,却什么都没有对陈张氏说。陈素元不说,陈张氏也没有询问什么。这么多年了,两夫妻也有属于他们的默契,陈张氏是个少言寡语之人,也是少有的贤良淑德,丈夫在朝堂之事她是向来不过问的。对于她来说,服侍好丈夫,孝顺好公婆,将儿女抚养成人,将家里收拾妥帖,给陈素元一个温馨的家,做好自己该做的,这就够了。
陈素元有一个儿子,名叫陈敬廷。如今也四十有六,在广州丹阳郡做个郡守,业已成家,陈敬廷的儿子也都十几岁了。陈敬廷身为一郡太守,平日公事繁忙,很少回到建安看望陈素元二人,是以家中也只有老夫妻二人。陈敬廷不是没想过回到建安孝顺在陈素元膝下,可陈素元身为吏部尚书,也有他的考虑。朝事纷杂,局势越发严峻。现在回到京都,卷入权利中枢,实为不智。
眼见丈夫坐在堂下椅子上一言不发,神色有些憔悴,颇显疲惫。老妻陈张氏实在不忍,默默走到他身边,在旁边椅子上坐下来,柔声说道:“素元啊,你都六七十岁了,精神早已大不如前。我看,不若让敬廷回建安来吧。”
陈素元闻言,眉头微皱。他看向陪伴了自己快五十年的老伴,从她布满皱纹的脸上,看到了陈张氏经年累月的辛苦所积淀在脸上的沧桑。叹息一声,轻声说道:“如今的朝廷,越发凶险了。回来怕是会有性命之虞。他在任上干得好好的,还是不回来的好。”
支撑着站了起来,从正堂走到了书房里,他提起纸笔,给远在广州丹阳郡的儿子,写了封家信。
待行笔已毕,老管家鲁迁悄声走了进来,恭敬地说道:“老爷,梁大人来了,正在正堂等候呢。”
看了眼老管家,陈素元拿着家信,交给鲁迁,说道:“安排个可靠的家仆,亲自送到敬廷那里。一定要亲手交给敬廷,知道吗?”
鲁迁接过家信,连忙点点头,小心的揣入怀中,下去安排了。
见鲁迁远去,心下稍安的陈素元这才蹒跚着向正堂走去。
经历今日太极殿与靖元皇帝的一番谈话,陈素元像是一下子老了很多一般,再也不复往昔的神采奕奕,就连走起路来,都显得佝偻了许多。不远处的陈张氏看着自家丈夫的模样,昏黄的眼眶内,有些湿润起来。
已经等了一会儿的梁尚云有些坐立不安,时时挪动着身体,按耐不住的梁尚云总算是见到了尚书陈素元时,心里总算是安稳下来。连忙站起来,恭敬地行礼,躬身说道:“见过尚书大人。”
陈素元撩着衣摆摆了摆手,坐在正堂主位上,直视着梁尚云,说道:“梁大人坐吧。在老夫家里,不用那么多礼。”
从陈素元出现在正堂,到他坐在主位上这一路,梁尚云的眼睛从未离开过陈素元。对方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梁尚云的眼里,恍惚之间,陈素元竟然给梁尚云一种英雄迟暮的错觉!他不知究竟在老大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如此权势赫赫的当朝三品尚书,眼下却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