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者均面面相觑,见他面色红得发紫,心中都各自猜测到一二,然而依旧问这弟子到底见了什么,他又道:“众主事不必问了,再要问,我只见了一对鸳鸯落在苇中,更无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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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路出了长安,一直来到城外河边。初夏时节,芦苇已经长过人头,但还没有来割的人。两人在水边默不作声地站了片刻,仿佛都在等什么到来——又或者已经来了,但不能说也不能问;像在堤坝上钻孔,谁都知道马上要被洪流卷走,却依然小心地在抠挖极限。
于是这洪水来了,这是预料中的意外,计算中的事故;按着计划,他们谁也不该与对方多接触哪怕一刻,但此时要扶助姐姐做教主、将秦棠姬当成对手的念头已自动从上官武脑子里消去了。秦棠姬来的时候也是坚决的,她是对他出了剑的!但只要那一剑没有杀掉他,被他那早就为她看穿的话术化解掉,被这没有效力的解药救回来了,事情就难免走到这一步,因为已经七年了,谁也不能比这更耐心一点。
他们曾经缠着头发合卧,如今长发又结在一起,浸在苇根下的湿泥中,苇叶上的露纷纷落下,惊鸟从他们头上掠过。两人谁也不说话,只在这抛弃理智的忘我中沉浸,世上再不会有比这更加不计后果的快乐。
最初,他们还得手忙脚乱地摸索,但马上就为一种神秘的共鸣指引,十分迅速地捉住彼此的弱点,像蜻蜓一般连结在一起。苇床下漫起来的水、随着水浮起的萍、萍下面黏着的螺,都成了这天堂的一景;他们忽而变成两枚粘在一起的小螺,忽而变成吐丝的虫,从那高高的苇叶上悬下,在极轻的微风中眩晕。
他们在这一小片压倒的苇草上轮流仰卧,河边沼泽的泥水有时流进耳去,水的声音使得对方的喘息听起来沉闷而伤感。他想抓着什么支起身子,但芦苇又是那么脆弱,不堪一握。她也想去扶点什么,只被芦管割伤了手臂,鲜血从手肘上滴进水里。
两人就这样拘束地缠在安全而逼仄的巢穴里,发髻、脸颊、身体都沾满了淤泥,仆倒在苇荡中,如同两只折翼的白鹭。既然都走到这一步,狼狈由两个人共同承担,所以他们相视时反而微笑。
他们也知道这泥潭进了就出不来,但还是进了,如果以后非得从相爱和反目中选一个,只能把相爱的事情忘了。
秦棠姬随后就去深水浣洗长发和衣裳了。与她相比上官武只是普通人,又是从昆仑山长途奔波回来,此时已经疲劳得快要睡去。她将自己身上的污泥泼去,又回到草窠旁,像小女孩牵牛一般将上官武拖出来,将他推到河里。
上官武不识水性,纵是困得已经人在周庄,一口水下去立即清醒过来。秦棠姬将他那早就歪斜的玉冠轻轻捉下,摆在岸上,一手拉着他向更深的水中涉去。感到他的手微妙地向后退缩了一些,秦棠姬知道他心中有些不确定,于是转而一头栽到水中,等上官武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这矫健雌龙环抱着拥到水里去了。
七年过去了,他还记得两人第一次肌肤相亲的场面,也是在河水中。秦棠姬的体温一贴到他身上,那封存的回忆就像闪电一样穿过他的脑海。天啊,那时候棠姬只有十四岁,他才只有十五岁,怎么会想到方才的事情都是真的?
怎么会是真的?
不知是水的涡流拍着他们打转,还是因为这恍惚的回忆占据了心头,那迷幻的洪流旋即又来,而这一次就已经没有什么可顾虑的了。他虽然不识水性,但秦棠姬就是他所乘的蛟龙,只要抓着她的身体,就好像上天入地也轻而易举。这小龙有时故意愚弄他,使他浅浅地落到水中,又在他远没有窒息的时候将他托出水面,这温柔的嬉戏似乎可以延续到日暮、延续到明日,直到春秋尽度;若是这爱意不消散,则时间也不流去,停驻即是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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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果然直到次日才回到北方阁,那时候阁中的主事们一个个围在门前,看到两人回来,眼神中一半是揶揄,一半是不知从何而来的敌意,仿佛都蓄势待发,准备教训这两个少年人。好像在职务上管不到上官武,但可以在风化上管教他,他们的年纪就是为这虚长的。
但等两人迈进教门的时候,却又没有一个人敢真的开口。因为秦棠姬和他的表情看起来那么理所应当,谁若是对此敢有异议,谁就会死。
谁也不敢问上官武此前和这位闻名已久的少教主有什么渊源,只知道从这一天开始北方阁每个人都必须把秦棠姬当成真正的上司。两个上司也并不回避他人,出行总是相伴一处,清早练剑也在一处;到了午后,不怕弟子们窥看也要拥在一张竹床上读书小睡,那情状静美无比。日暮后就更不必说,最早是留宿阁中的,不多久就在外买了小庭院,到长安市里去住了。阁中的主事怎么敢有意见?
若是他们二人真有这样恩爱,那么让秦棠姬做了教主也是好事,无非是把杂事归给上官武去管。但这二人又并非全然的贴合,懂情场逸事的人就能看得出来,维系这两人的东西可说十分浅薄,但也可以说极其顽固,那是非君不可的情欲。要摆脱这魔障或许只是须臾间,也可能一生都不能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