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玄机用指头挑开那两道黄符,拿出准备好的红绦捆起小猪,驮到背上就朝着等在门口的莺奴喊了一声:“走!”
鱼玄机随身带着一幅简陋地图,说是按着宫主日记和其余杂考画出来的,大约能找到那眼深潭。按地图,这深潭位于河谷尽头,离天枢宫颇有点距离。
根据各类杂考所写,有一眼深潭是谷中河水之源,水深难测,恐与东海相接;据传这又是整座“龙脉”的龙眼,是山中灵气最盛之处。水潭两侧有两山相夹,潭眼宽约三尺,至于潭水深处还有什么,无人知道,只有曾经的宫主提到里面有食生肉的水神。
两人出发时,恰是旭日初升,两名少女先是翻过天枢宫所在的山头,又沿着地图所指穿过两三茂密丛林。这跋涉比不得在平地赶路,首先是山地难走,其次是鱼玄机驮着一头近三十斤的小猪。莺奴不忍她一路背着,两人便轮流背着仔猪前进。
又是夏日时分,日头升高后,不觉间两人已是汗流浃背,面颊通红了。鱼玄机身上带了些草果小饼,她找块土坡坐下,将小饼分给莺奴两块,道:“歇歇吧,我实在走不动了。”
莺奴体力却是充沛的,只是见鱼玄机劳累,便也挑了她身边的空地坐下来,对着小饼咬了一口。这小饼不知是怎么做成的,入口香脆得很,而又香味独特。鱼玄机见莺奴虽不说话,但看着像是爱吃,便把手上剩下的那个也分给她,笑道:“春末夏初了这东西我便爱吃,宫里每到这时候总是常备的,回去还有一筐刚做的,你喜欢就多吃些。”
“这东西怎么做成的?若是哪天我吃不到,可以学着做呢。”
鱼玄机微微一笑,道:“你堂堂蚀月大弟子何必花心思在这上面,做这饼极费功夫,先要在深春时收采熟透的莓果,晒成干;磨精的谷物杂粮粉与生蛋揉成面团,加入莓子干,捏扁了在厚铁上慢慢烘熟,放凉后还要去太阳下晒透了才能收起来。逢多雨多风的日子,成色便不好;风调雨顺的饼子大年,也不过做成四五筐而已,我吃上两个月就见底了。——你也别去费心,想吃时趁着我还未吃完到宫里来,总不会少了你的。”
莺奴眉眼十分羞涩地低下去垂了垂,这便是她表示同意的方式。
鱼玄机将手中剩下的干粮一口塞进嘴里,对着地图看了片刻,又向身前的山谷看了一眼:“应该是那里了。”
她抬手所指,正是两丘所夹的尽头,低洼下去夹出一片窄窄的平地来,两座小丘在此如同被什么切断拉开,地势极陡,峭壁下慢慢蜿蜒淌出一道溪流,这细流一路向下,逐渐汇流而成一道小河,再向前大约就汇入溪谷长河。
莺奴看了这场面,面色有些奥妙起来,片刻忽然回过头来对着鱼玄机轻声呼道:“这地方我好像来过。”
鱼玄机转过眼看看她,惊问:“什么时候?”
莺奴摁住太阳穴仔细回想一阵,连她自己也能确定她绝对没有来过此处,可这画面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一般。“我……说不清,可能是梦中罢?……”
鱼玄机没有嘲笑她,而是若有所思地低吟道:“应该不是梦。”
这一下莺奴也吃惊了,问道:“莫不是我更早前真来过么?”
鱼玄机摇摇头,她心中也是惊涛翻涌。
她也不敢告诉莺奴,她虽说“我是知你来龙去脉的唯一人”,其实一切也都来源于她的推测拼凑;这种等级的欺瞒对她来说算是家常便饭。可是那推测大体是对的,莺奴果真是“她”——是鱼玄机从小就为之魂牵梦绕的神秘女子,“她”出现在传说和书页上,出现在图形和咒语中,“她”的倩影曾经出现在天枢宫的每个角落——莺奴还在问她,鱼玄机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片刻,她拉紧捆着小猪的红绦,沉声道:“总之去了潭边再说。”
两个人从山丘谨慎攀援而下,在夏草中逆流寻到溪流尽头,鞋面早都打湿,大半陷进泥地,狼狈不堪。头顶又是艳阳高照,水气湿重之处,蚊虻肆虐;再加上鱼玄机背后驮着一头新死仔猪,蝇虫嗡嗡不绝于耳,两人几乎是逃难般慌忙奔至溪头,鱼玄机解下仔猪便用溪水扑身,就差在水坑里打滚,才稍稍缓解蚊虫叮咬之苦。她抓了几把野草搓在身上涂抹数下,又捞起几捧烂泥擦在头脸上,算是防虫近身;她浑身沾满污迹,仿佛一头小小泥猪,模样看着极为可笑。如此这般一番后,鱼玄机便拖着仔猪,依着山壁开始慢慢寻找那眼深潭。
这道山壁周长大约有两百尺,一尺尺正搜过去,忽觉脚下一虚,踩着软绵绵湿答答的一团水藻。鱼玄机低头审视了片刻,向着远处莺奴喜而高喊道:“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