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师父,她就不得不生出勇气来面对困境。然而要来到无色界,就要连勇气的来处也同时放弃,她必须真的化为师父本人,成为一台杀人机器,才能完成那一步。
莺奴将手中的薄刀抓紧,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始终宁静如水的娘定埃增大师,对方双目中仍然凝聚着一道似有忠言的神光。场上还幸存着约二十余人,此时也安静地抬起头来凝视这位长安圣女。这些人大概已经明白反抗时会激起狐狸撕咬,因此十分聪明地按兵不动。
但莺奴看得更深,只要他们还有活下去的欲望,阵法就不会破碎;只要那对实体的欲求还在,狐狸就一直在,她要将他们从欲界赶出去,让他们的意识消散——如果做得绝一点,她要杀死他们。
她首先走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位香客。为免自己和他的痛苦,莺奴的刀只用了刹那就将他拍倒在地。香客的身体倒下,激起其余人一片痛呼,杀人的是益喜旺波大师口中的圣女!
场上又开始急剧混乱起来,狐狸和人都在骚动,这也是莺奴意料之中的。但她还得杀下去,不但要杀,而且是不带杀意的杀。这就是破解阵法所需的无本之水,只有无情之人能够求得这样的心境;这或许就是师父的心境。
她紧接着走向第二名香客,第三名,第四名……刀挥到肩膀,疾速拍过人的太阳穴,有时甚至砍去人的耳朵。若是不睁眼看,就是还有怜惜;若是睁眼看,醒来后她还会痛苦五十年。蕃民的哀告和怒吼响彻桑耶寺,还有人跳起来向她打去,半路就被狐狸咬断喉咙。
她这样心无旁骛地杀过去,娘定埃增始终不发一语,像是完全默许了莺奴的解法。他自身作为佛徒,无法亲手去杀子民,这是他无法冲破的戒律,也是他最抛不去的实体。待莺奴杀死所有香客,自然还要来杀死他,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以自己的判断来决定其他人的生死,这是对是错?
替他人做决定的权利又来自于哪里呢,难道只是因为自己的功力更强、更有资格去斩破狐女的阵法么,还是因为她不愿意让这些平民扰乱了战斗?她对这阵法只是幻境的判断又是否真的准确,这一刀砸下去到底是救人还是杀人?!
只要对这判断有一丝一毫的怀疑,她就会暂时地离开无色界,所犯的罪孽将成为真的。到了这一步,她便进入了新的荒唐世界,这世上除了她心里所见的事物,其余的都不被允许是真的,唯有这样才能保持融洽,她的行为才能进行下去。
这不是也很独断可笑么?因此大灭顶祭内也荒唐、外也荒唐,建立在欲求的拒和迎之上的教义整个都是荒唐的,怎会有如此刁钻败坏的解释?
可她还是坚持着杀了下去。佛寺中的人声逐渐熄灭,狐狸们开始无事可做,慢慢坐到那血海中舔舐脚爪。狐狸安定,莺奴也就安定,直到走到最后一名幸存的蕃民面前——
庸玛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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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庸玛的脸的时候,莺奴脑海中于真于幻的判断有一瞬间全盘崩溃。虽然知道若这是狐的试验,就一定会让庸玛活到此时,看莺奴究竟有没有抛却所有实体和欲望;若这活到最后的平民是庸玛,所见所闻皆是幻梦的可能性就达到了最大值,但真的看见庸玛时,莺奴还是停下了手里的刀。
庸玛的脸和脖子上遍布着狐狸齿痕,本来就已经奄奄一息,莺奴如果打下去,她可能就再也睁不开眼睛。她看见莺奴走到自己面前,眼睛里流露出一股恐慌和伤心——莺奴知道那恐慌和伤心也未必是真,整个庸玛都未必是真,却还是被这剜心的神情所扰动,又一次从无色界坠落回欲界里。
应当说服自己眼前所见只是心中所想吗?假如此心以外无物为真,那么这一刀下去至多伤害自己。但她已经没有能力判断,智识的有限囚困住了她。回到欲界,她就无权辨别真假了!
莺奴已觉察到心中的动摇,她需要别人来帮助她完成这一击,她需要一点合理的动机去杀庸玛。尽管娘定埃增已经说过这堵墙里的平民谁也无法活着出去,可庸玛怎么能死在自己的刀下?!
就在她马上又要遭到狐狸侵袭的时候,庸玛带着血的嘴唇颤抖着打开了:
“阿加,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