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说的没错,每个人都是可以接受衣钵的神童,他们杀人的心思也许比一拳打穿你的少女还要恐怖。那个少女只是为了杀掉你才杀人,而他们最开始只是为了杀人,逐渐变得悠然,最后成为取乐。你不该看,你死得对。
好像所有人都听过那个故事,但也许听到的和我不完全一样。也许他们听的故事里修行者不是吃大象,而是蛇王、大鹏鸟或者白犀牛;但是到了昆仑山上,有一个人首先明白了应该吃你,于是渐渐大家都明白了不是吃大象、蛇王、大鹏鸟和白犀牛,而是去吃你,也吃彼此。
我也可能是最后一个明白过来的,其余的奴隶们或许早就明白有一天要互相啃噬。
你的尸体最后不知所踪,也许是被吃完了,连骨头也没有了,头发也没有了,在地上留着一件撕碎的衣服。
最后有多少人活着离开昆仑山,我不知道。但我等活人们离开后还在,我在残缺的尸体里找了你许久,确实找不到一点点痕迹了。我还去看那杀你的少女出现的位置,看那里的泥土到底是不是与别处不同,什么也没发现。那个奴隶只是来杀了你,随后就离开了,她只杀了你一个。
我怆然回到吐蕃高原上,师父们尊称我为大德,他们再也不是我的师父,我与他们平起平坐了。蔡邦皇妃也十分欣喜,虽然我告诉他们此战还未结束,但在他们看来我能回来就已经是极高的成就。三皇子出生数年,还没有寻到合适的陪伴人,皇妃将我介绍给皇子,将其灵魂分给我三分之一,从此我就与帝国最尊贵的血统有了联系。
赞普驱赶我们,我是留在逻些和山南的最后一位苯教大德,皇妃待我不薄,要替我隐瞒身份、送到宫廷去做皇子的书童。我深知那里将没有自由的风,连狐奴的名字都会被抹去,我将再一次成为奴隶。我十分感谢蔡邦皇妃对我的亲爱,她给我送来裘衣、甘蔗和糌粑,维护我身为教中大德的尊严,不让我死于排挤。
皇妃疼爱我,但我仍然不能走出那一晚,昆仑山上除了我,还有别的人活着走出来了。我只要想到此事,就明白那吃象之事还要继续下去,有人会将我吃掉,而我没有象的修为,我没有你的修为,莺奴!为什么你等着那一拳?
你为什么不发怒?我发怒,因为他们骗了我。你为什么不发怒?
我如今仍活在那一晚,吐蕃的太阳不能驱散那一晚的寒冷和黑暗。如果不在桑耶寺,我就带你回昆仑山去,只可惜你什么也没看见,现在甚至连去过昆仑山的事情也不记得了。你忘得好,不要想起来。
我不愿意靠吃象修成虹身,就好比你方才杀死了这些人,终于活到大灭顶祭的最后关头,也会发现这阵法里没有生机,最后一个要杀的就是你。若是一世抛不去此身,就是一世受苦。永世抛不去此身,永世受苦。你早就从杀戮中明白自己的结局,我要从中抽身,就像你从中抽身,莺奴。我死后,你可骑着我到雪峰顶上去,在那里将我吃完。
我并非死去,我身上还带着皇子的灵魂,不可辜负。你告诉皇妃,我已经修成虹身,变作一只九尾狐狸,会回到出生的地方去;皇子的灵魂已经系在云上,下雨时将落在山南河谷。
----------------------
莺奴听完最后一句,人还沉浸在无尽的震惊中,完全没有发觉狐奴长久的沉默。她还有许多想问的,但对面的神色变得十分沉静。她听说过高僧坐在地上圆寂的事迹,忽然惊跳起来,去摇她的肩膀。
桑耶寺的上空此时聚起遮天蔽日的雨云,正如狐奴方才说过已将皇子的灵魂系在云上,将变成雨落在山南河谷。莺奴的手一搭到狐奴的肩膀,倾盆大雨顷刻而下,将狐奴的雪白衣裳浇得粘湿。
大雨一下,桑耶寺便被清洗干净,地上的红河被淘洗清澈,墙壁重新变得雪白,躺在地上的人们神色变得安宁。狐狸们十分狼狈地坐在地上呜呜直叫,好似被雨打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