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奴没有等她回答,因为唐襄这片刻的犹豫已经是很明确的回答了。她若是问得更直白一些,想知道自己十二岁之前与上官武究竟是什么关系,唐襄也难以回应——她所知道的都是上官武一人的叙述,而一方的叙述不足为信。他对莺奴保护得实在太好,没有第三人知道他们真正的关系,什么样的误会都可以填在里面。
莺奴对这种叙述也再了解不过。在南诏的时候,她就听到过同一段历史完全不同的两个版本,叙述者的身份决定了故事的模样。唐襄若是毫不犹豫地回答出方才的问题,她的叙述就还有一分可信,然而她没有。
莺奴见唐襄沉默的样子,不打算继续为难这位老臣,于是游览般绕着禁阁走了一圈。她脸上并没带着想要报复的神色,也并不想知道上官武待她究竟如何,因为那已经是她无论如何都要杀的人了。
还是不知道的好。
她转了一圈,回来看见唐襄仍在原处,眉头紧蹙,便说了一句,阁主昨夜没休息好,有些疲态。
唐襄回答道,年纪渐长,遇事便睡不着,记性也不如从前。昨夜忘了给你备件得体的衣裳,是我的疏忽。
莺奴摇了摇头,道,我有意穿着这身,阁主不用为这等小事操劳,公主的事倒是要问问你的。
唐襄拒办此事的意思本来十分坚决,但这短短一夜已经将她的态度扭转过来了。她看着莺奴的眼睛时,虽不觉得她有意压迫,只是极为平静地说出自己的请求来,既不恼怒也不尖酸,但那不得不从的暗示已经包含于其中了。她经历三代教主,还未在谁身上见过这样特殊的气度。
她无法,上午便找得力的属下去调查这事了。莺奴说要搜集公主的讯息,却没说是前朝皇帝的公主还是当朝皇帝的公主,林林总总全算起来,留在京城的公主就有二十余位,大多都过了二十岁。婚配的婚配,出家的出家,却不知莺奴要找的是哪位。
这份写着公主名号和信息的秘笺送到莺奴手里时,这一天的太阳都还没有落下。她对唐襄的效率虽然十分满意,但拿着这张纸却还是觉得寸步难行,因为这纸上所写的信息实在太少了,这样粗略的东西,就连长安街头的百姓都能说得出来。唐襄见她这样的神情,更是紧张,问了一句。
莺奴便说道:“我并非要责怪阁主,毕竟阁主在江南十余年,久不问长安事。可这表上寥寥数字,我实在看不出名堂来。——要是玄机在就好了!连这半天的时间也不用花,什么都能从她嘴里问到。”
她说不怪自己,因为自己久居湖州,但鱼玄机更是从未踏足过北方,怎么反而受她青睐呢?这显然是在责怪自己了。唐襄为没能办好此事而沮丧不已,才要谢罪,厅外突然传急报,称门前来了仪仗,怕不是普通的来客。
莺奴便放下书笺站起身来,自言自语般说道,来得这样快,大概长安城的路到底比青城山好走多了。
她一边这样自语,一边大步向门外走去。唐襄站在远处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走出厅门——这少女向未知的危险走去时没有一丝迟疑,也没有向她要求协助。
蚀月教门前如今站着的,是一支宫廷的仪仗。人数不多,仅有八人,夹着一乘翠辇。辇乘的车幔垂落下来,行人看不到车内的乘客。莺奴看见这翠辇的第一刻就预感到,这车内坐着的就是自己要找的人,因为面前这一幕与骊奴的叙述实在太相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