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迅速想到了破解难题的方法。如果这里就是通往外界的出入口,必然有一个机关能够隔断井水,又能在不需要启用的时候保证井水依然上下连通。
她这样想着,身体快速地向后退去,马上就碰触到了那扇隔断井水的金门——不错,连这也是金质的。她越来越不明白鲛奴的身份了,这座珍珠井好像他的陵墓!
——出生即被遗弃的皇子的陵墓,用金门封锁了他的生魂;一把黄金的王座陪葬,安抚他不能歆享荣华富贵的怨气。
鲛奴发觉她贴上了出口的金门,神色也为之一变,精神再次错乱起来,“姊姊”、“殿下”之类的称呼又开始不假思索地从嘴里往外蹦,欲要让她远离那扇危险的金门。莺奴也惊慌不已,双手不停地在门板上摸索着。接近尽头的位置已经没有多少灯光,她看不清暗处到底是什么结构。身后鲛奴已经越来越接近她了,两人都再次陷入到那种同质相近的混乱中,各自都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
他终于捉住她了,将她的袖子一把抓住向后拉扯,使她径直摔倒在自己怀中。莺奴发出一声难辨喜怒的呼喊,对手瞬间就制服了那欲要出逃的囚犯。满溢的蜜糖可使鸟都溺亡!
诱惑排山倒海而来,这强烈如炮烙般的热情谁都不能反抗,而只要这双嘴唇一贴到人的身上,就会发现这是一种惩罚。惩罚你竟然接受了它,惩罚你自甘堕落。然而这又是多么甜美的酷刑,人们将明知自己即将被赐死,却仍然醉心于此。这种矛盾的美就好似因痛苦而流下的眼泪变作珍珠一样,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风情。
但莺奴还是十分艰难地从这陷阱里逃出生天了。因为她发觉鲛奴的法术虽然能消除人的警戒心,却不能化解愧疚。她深知如果任由鲛奴继续下去,自己就会对骊奴有愧。那股愧疚缠结在她心上挥之不去,成了她逃离牢笼的钥匙。
她定要守住对骊奴的承诺。
莺奴从他的怀中奋力抽出一只手来,以计算过的轻柔力量向他喉咙掐去。鲛奴的身体其实极其柔弱,经不起什么真正的暴力,只是这样缓慢的攻击他也不能抵抗。他在窒息中停下了进攻,她才得以从中逃走。想要从他的阵法里撤退其实正是这样简单,只要一步,只是谁都没有跨出这一步的理智罢了。
莺奴从他的臂弯里起身,但手仍然不放开他的喉咙。她的本意并非如此,只是这双手好像不听她的使唤,顽固地连在了上面。
她已慌乱到了完全分不清自己究竟有没有有意放开自己的十指的地步,身体的本能和头脑的控制已经彻底分离开了。那扣在鲛奴脖子上的双手好像有了自己的意志,也像是与鲛奴的意愿融合在了一起,那掐着他的脖子的莺奴再也不是莺奴自己了。
她实在太惊慌了,如果抽不出手,也意味着无法寻找开门的机关,她只是在无限地延长与他纠缠的时间。与鲛奴的肌肤接触就是一种危险,或许触碰他的脖颈就是将自己的手伸向带刺的毒藤,她已经做了什么错误的决定了。从那双手的骨节和血管里传来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她不停地、不停地加重手上的力度;而他如此柔弱,现在就已经被掐得面色红紫,浑身都在剧烈震颤着。以莺奴的力量,再往下施力甚至能把他的脖子折断,她会杀了他的!
她强迫自己松开手,但用尽了全部的理智,才在他几乎马上就要死去的时刻松掉双手。鲛奴的脸颊泛着醉酒般的酡红,眼皮和额头的皮肤也都是鲜红色的。他窒息得流出唾液来,将整个侧脸都打湿了,此时泛出一种十分旖旎的微光。他在莺奴松手的时刻咳嗽两声,刚刚醒转过来,就用沙哑的声音诉说道:“殿下,殿下终于肯奖赏我了!”
莺奴大惊失色,只是发了疯地向后退去,身体重重地摔在金门上。面前这名躺在珍珠中的少年人则以一种意犹未尽的眼神缓缓朝她看来,这怪异的眼神与她的视线才一相对,她立即失神地颤抖起来,反身向着金门板奋力地拍了三下,就好像在门的隔壁有救兵在等着她的信号——
救兵当然是没有的。但更怪异的事情发生了,她发觉在那扇金门上,自己伸手拍打过的地方留下了数条闪电般的伤痕。
不知为什么,她脑中此时忽然浮现的画面,是骊奴在朱丹炼成后举手劈开金炉的画面。那只丹炉也有相当质量的黄金,此外更有比黄金再硬十倍的材质,骊奴却能将它一剑劈开。骊奴的武功都可以斩断金铜,她体内蕴含的潜能更在骊奴之上,只要她能够运用那股神秘的力量,要赤手劈开这扇金门也不在话下。
她还停留在这种震惊中,手已不知觉地挥向了面前的金门。这一挥下去,她的手掌都还没有触碰到门板,她的耳朵也没有注意到任何劈中金门时应当发出的响声,眼前就忽然冲来狂涛般的巨浪,将她瞬间拍打得失去了知觉。
“门”消失了!
她在刹那间掉进了混乱——既是身体的混乱,也是精神的混乱。她绝没有眨眼,鲛奴也没有动弹,那扇门就在她的面前凭空消失了,被门挡在井宫外的井水在极短的瞬间泄洪般挤进这座地下宫殿的甬道,她被推回宫廊内了。
莺奴能感觉到巨量的珍珠随着她一起被这股巨浪卷起,疯狂地拍打着井宫的石壁,只是片刻就被强大的水压挤到了井外——她还在被喷出井外的瞬间睁眼看了看,只看到下弦月已经在地平线上缓缓升起,漫天的珍珠随着水滴洋洋落地,纷纷落在玉真观寂寥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