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明白莺奴为什么突然问出这样的话来,摸不到头脑:“你心里有什么困扰么?你虽然失手杀了紫公子,但那不是你的错,也不必为之担忧,日后你会明白我的意思。”
莺奴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这番话,自顾自地说道:“凡人都会觉得杀善是恶,杀恶就是善;杀友是恶,杀敌却是善。像师父那样的人则不一样,在她眼中,杀谁都是一样的杀,她可杀任何人,杀敌或是杀友都是杀,杀善或是杀恶也都是杀。都是一样的,她都会杀,人在她眼中竟是相同的。
“师父身上是否有罪呢?你必认为她有罪。但我倒不觉得她有罪,你们都不能与她一样的一视同仁。莺奴可以给阁主详细地说一说。假若面前有两个国家,不如就举唐与吐蕃的例子。阁主能决定自己出生于哪个国家么?你不能。按照凡人的想法,若是两国交战,阁主身为唐人,杀吐蕃人便是善;但阁主从不知自己最初竟然是诞生在唐国的城池,而不是吐蕃的营帐里的。假如二十多年前,阁主是生在高原上的,那么二十多年后,杀唐人又成了善。善与恶若是能因角色如此轻易地反转,那这善和恶就不存在于其中,其律条不足以分辨善与恶。
“你因自己是唐国的子民而有了那杀敌的正义,因自己生下来就有的身份而敲定了善恶之分,难道不虚幻吗?但师父丢掉了这种虚幻。这是你们学不来的。可有人判她没有慈心,恐怕因为杀人是有罪的。
“那么若有一个人正与我的师父相反,觉得不论善恶敌我,一旦死于非命,其中必有罪孽,所以避免杀他的同类;可他却又在最初的时候就杀过人,所剩的一生即便永远不开杀戒,也已杀过人。若是他因违背自己的律条而遭受折磨,阁主,该如何救他呢?你说过并没有从头来过的机会。”
上官武静静地坐在原处听她讲完。他不知她最初的那一番话是不是影射当年秦棠姬杀黄楼的往事,一时间不愿回忆的种种画面都冲到眼前,使他一时语塞。但听她最后似乎引到她自己身上,那因为友爱万众而不愿杀人的应该就是她自己,而她方才却又失手杀了人。
他虚弱地回应道,若是我告诉你,你所杀的人还会活过来,就像你从未杀过那样呢?
莺奴露出一个若隐若现的笑容:“阁主,我要对你说一个故事,那原是你应得的,你花钱买了我。我将有义务对你说路上的见闻。”
他听到这句话,如同万箭穿心,痛苦地抱着头,但没有出声。
莺奴便说了下去:“我在蜀地的时候,遇见过一名灵奴。人人都觉得她还活着,她正如你我一样地用饭、休憩、劳作,容貌会随着时间变化,喉咙会发出声音;他们都以为那是个活生生的人,用对待活人的礼节对待她。阁主应当了解每个灵奴的生死,在你那里,她是幸存还是死了的?但我问她,她说她三年前就已经死于大火中,身体早就化为灰烬,现在这个活人只是她的魂魄,但没有人识破过。阁主,我也在四年前死过,随后又活过来。可怜我自己也不知你面前的这个活人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惊骇地抬起头来:“你想说什么呀,莺奴!你怎会这样想呢!”
莺奴没有回答他,只是说道:“阁主,这便是我的折磨,因为我在最初就杀了人。我所杀的那个人就在吐蕃,他是这世上幻术最强的大德。在他死后,对我的折磨就无穷无尽,一切的遭遇正如圆环一般生生不息地再现,好似一切都是注定的报复。我因此不知所处之地是真是假,也不能分辨所遇之人是实是虚。即便阁主亲口告诉我一个答案,也无济于事,你也可能只是一缕心想。又或许那并非杀人的报偿,而是有情的报偿。在欲界中,情动皆苦,我不能跳脱出去,而师父却在其外。”
“所以我再问你,杀人是否是一种罪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