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山端着铜盆站在门前,盆中的水已凉了,但她未朝门内呼喊宫主。今日是宫主出关的日子,按照预定,日头一高她就该从这扇门里出来,接过芳山手里准备着的巾子,与往常一样拿它胡乱地擦拭手脸;但今日宫主实在让她等得太久了。
宫主十四岁来了月事,从此闭关整整一个月就不再那么方便,她总有几天需要人帮忙清理身体的;所以那之后,宫主不再时常闭关,即使闭关,有时候日子未满就急冲冲地奔出来,手中拈着经血脏污了的袴子。芳山明白这里的不便。她才初通阴经,那事儿并不是总能算准日子的。
然而上次从霜棠阁回来不久,她突然又说要闭关了,芳山问她,关在这书馆里,来了癸水该怎么办,宫主全未理会她。
天枢宫的闭关之处在瑶光楼,那是一个存备了水食火烛的大书房,这书房远比一座大殿来得宽阔,从前头走到尽头都要好一阵。卧室在顶层,茅厕在一层,清洁都靠水风自动打理,任何侍从都不必在宫主闭关时接近此处;可唯有女子的月经是不能像食寝三急一样少做忍耐的,稍不慎,血已把身下巾带草纸都透湿了。宫主有幸,不曾因月事而腹痛,但仅仅是每月流血的麻烦,便已经让她咒骂过很多次。
这一个月,也不知宫主又是怎么熬下来的;她已提前替宫主备下了许多女儿家的用品,又特意向储水的缸里多添了水,好让她起码可以稍作清洁。
芳山垂着头等在门前的时候便一直在想这女人的事。
她免不得多想这些小事,宫主已十六岁多了,她的月事渐渐准期;幽鸾夫人在世时,她去替夫人收拾被血染脏了的床褥,夫人那日忽然十分沉重地说,我见不到女儿身下开起红花了!
她从不露出这种伤心的神情。芳山偏过头来看夫人,夫人继续轻轻地说道,芳山,你以后便做玄机的贴身侍儿罢,你打理月经的琐事最妥帖,在这件麻烦上我信得过你。
幽鸾夫人生前就是把鱼宫主身为女人的麻烦放在心里的。
而宫主的月信既然准期,也就到了生育的年岁。幽鸾夫人生产的时候,芳山已七八岁了,见过那夜宫中的生死一线,小宫主是经历了好些窒闷才出世的。她很喜欢幽鸾夫人,那时候侍奉在产房外面,听着夫人在其中嗥叫悲泣,芳山曾偷偷对着尚未降生的小宫主哭道,你要害死夫人了。
现在这小小的祸害自己也成了女人。但她并不想宫主经历同样的罪过,哪怕宫主欠着幽鸾夫人的疼痛至今还没有还给谁。
过了午后,芳山还没等到宫主推门而出,有些担忧,正要敲一敲门,隐约地便听到天璇楼那里似乎是宫主在说话。她端着满盆的水快步回去,正看见宫主披头散发地坐在那里,并不像是关了一个月的样子,倒像是从哪里跋涉回来,体力透支得厉害,脸有些异样的苍白。
她迎上去:“宫主,宫主,什么时候出的关,早回外面了怎的不告诉婢子呢?”
鱼玄机说话的声音好像变了许多,听起来有一丝嘶哑;她抬起眼睛来看芳山的样子也变了,没有以往那股尖锐的骄纵,很像是酗酒之人宿醉后的那副容貌,其中透出怪异的媚劲。
她开口说了句很简单的话:“我要喝点热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