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已八月,秋收后出嫁,这未免太赶紧了。想先前莺奴说无法拘着大孝、要办宴席的事情,十有八九就是这件事情。唐襄心中这才把线索渐渐连接起来,她大概知道了莺奴与鱼玄机的关系。
——原是这样!她一直听说宫主与棠姬的大弟子友情甚笃,但从没有往别的方面去想。那便难怪她如此地厌恨上官武……但她明白莺奴与上官武也有了夫妻之实。李深薇才说滥情并非绝情,莺奴的所为实令她有些惶然,她像是平均地爱着两个人。
才电光火石地想到这,她又一次回想起听见上官武过世时,鱼玄机脸上的笑容。“武是为人所杀的,”她想,即使不知凶手是谁,而欲杀上官武之人众矣,鱼玄机是敢杀人的人。这些全是因莺奴而起。
她的嘴唇直打哆嗦,一旁的李深薇见她面色这样难看,不由得问了一句。她这才恍惚惊醒,说道,前些日大病一场,还未好全;我该休息去了。
李深薇替她另外安排住处。她吩咐鱼玄机在竹肆中歇下,自己带着唐襄去谷地的别居过夜。
夜已深了,谷中山风呼啸,月色如霜。唐襄与李深薇已过了青春的年纪,都是清瘦的人,月光将两人照得如嶙峋石雕。虽凉意沁肤,她们走得很慢,踟蹰之意已从脚步中透出。
直等走得离竹肆远些,李深薇终于还是停下脚步,慢慢转身捏着唐襄手臂问道:“甜儿,你遇着何事?……虽则玄机不是外人,但我觉察你有话只想对我说的。”
唐襄也欲言又止了一路,此时身体仍然颤得厉害,李深薇亲口问了,她反而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她抬起眼来,双瞳微微震动,两道很细的、不入时的眉毛垂在薄薄的睑上,正是这画眉鸟一样的容颜让她看起来平白有许多柔弱。她似是用眼神说过了万种哀思,到头来仍然只是说道:
“千头万绪,我只觉得自己是世上最为愚钝的人,也不会说、也不会做了!霜棠阁于我是个是非之地,久居下去,连我自己也收拾不了。”
李深薇皱起眉头说道:“你的长短善拙,我十分清楚。世事变化,不管蚀月教的步摇在谁的头上,哪怕顶上无人,你总游刃有余。既能令你自觉筋疲力尽,想必不是因为教务纷乱,是有别的烦心事。”
唐襄将李深薇的双手牵着,埋下头去,低声道:“我本想求薇主庇佑,在绝尘山谷觅一个清静的所在、了却那山下的嚣嚣红尘,但是宫主今日所言,没有一句无理,甜儿不能任性脱身。蚀月教是薇主的家业,亦是我的家业,我不会走。”
李深薇握着她手指,点了点头。她当然知道甜儿也是一个熟落的女人,她知道该如何选择的。
“我明白你的心意,甜儿……但你总要为自己争点什么。蚀月教是你我的家业,但终归会是后辈的家业,你自己的呢?”
她二十岁的时候就说要为自己谋一个解甲归田的好结局。但这结局如何得来,实是一门学问,黯然离场和功成身退乃是不同的;她自己或许早都不在乎,但李深薇是替她在乎的,所以这样问。
唐襄垂着眉睫,缓缓地说:“我只要活着无歉无愧……扬名积蓄、安身立命之事非不善为也,是不为也,总有比这些要紧的事。薇主不也一样?”李深薇固守在此,何尝不是有所不为。
李深薇没有回话,脚踩在沙沙的土石上,带着她继续向居处走了。走出了一段,她想好了回应似的,低低地说:“我也是痴了一辈子,你却来学我。”
唐襄又笑着说:“我是不痴的,薇主。”好像忽然明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