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奴无声地与不速之客对峙着。
那个人影躲在月光照不到的黑暗处,莺奴看不清,但不久发觉是个儿童。
她在霜棠阁有段日子了,听过一些传言,说早年有个大雨夜,李深薇在这阁楼上杀过一个平日很关爱的孩子,死相十分凄烈,血痕十年都洗不清,只能用锦毯遮盖;那之后有时到了深夜,便有侍女看见那孩子回来,悄悄地躲在暗处偷看,但不知道在偷看什么。
莺奴不怕这些传言,她早已见过鬼魂的模样了。定睛凝视了快有半晌,她轻轻地喊道:“连城……你过来。”
那个小小影子听了,也不挪步,只是稍微眨了眨眼。莺奴见他有了反应,就走出门去,要到梁连城跟前与他说话。不想梁连城却动了,小小的身子好比皮毛水滑的狸猫,从莺奴的身边蹿到廊下,轻手轻脚地便钻进了莺奴卧房里。
莺奴快步追上去,等走进门里,只看到这秉性恶劣的顽童鞋也未脱,踏在她的床上,正用灰狼似的眼睛盯着她看。见莺奴来了,哪儿都不躲,竟然钻进被衾里,侧身卧下了,好像这是他的床铺一般。
她从未见过这样目中无人的孩子,有些生气,但心中念着他心病可怜,最终只是掀开被来,扯了他的两只鞋,又原样把被褥盖回去了。今夜也不知如何惹了这个猫精,被夺了卧榻,只好向隔壁耳室去睡。掖好了被角,她才要转身,那小男孩嘴里发出很不耐的大叫,把被子一脚踢了。
连城状似十分不满,但又不正眼看她,也不说话。莺奴再盖,他又再踢,如此反复两三次,莺奴扬起手来,欲要打骂他,终究是忍住了。她伸手将这祸害从床铺里揪出来,愤愤道:“惯会发疯!小子岂知寝睡时宜,不见此时已月到中天了?早些安静下来,我也好不用立时去找你父亲问罪。”
那孩子一路跑得浑身都是奶汗,落在怀中就像只淋了雨的小狗,呼呼地喘着气。一到了莺奴怀里,他忽然就不闹了,但别过头去不肯看她,那和他父亲一样长而白的额头靠在她手臂上。他像是楚玉化的精灵,怨人不识似的,自己跑到王前垂泪;侧脸看起来像小小的湘妃。
莺奴这才反应过来,今日临走时他殴打韩惜宝,原是因为自己抱了他,梁连城心生嫉妒。此刻夜深人静时跑到这来,竟是为了求个等价的补偿。
三岁孩子便会嫉妒了,莺奴有些吃惊。但看他窝在怀中不喜不怒,只是一言不发地躺着,有时看着像是美玉,有时看着又像是顽石。她亦无法,喃喃道,虽不知你如何找到我这,若是把我当作母亲能令你消停些,那我今晚权当代司其职吧。
她替连城除了脏污的外衣,解了发髻,将他置于榻上,自己则卧到一旁替他拦着床沿。小男孩一直伸出手去摸她的长发,她像个姐姐似的笑着让他抓着一束。不久又伸手去捉她的胸脯,她轻轻地推道:“君子是不碰这里的。”她知道有些男孩八九岁了还喜欢玩弄奶娘的乳,因为没有人教。梁连城不久便睡着了,显得十分安宁,丝毫看不出有病。莺奴看着他睡颜若有所思,偶尔竟会想起了刚与紫岫相识时的经历。
这是连城第一次潜到她的卧房来。后来变本加厉的暂不提,莺奴宽容了他这一次,使他从此有了无法真正满足的期冀。鱼玄机说她爱怜一个人,最终一定会毁灭这个人,梁连城不过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