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很喜欢她,花钱要她留在我处,分吃的与她。你记得么,那时候,我们这些冲锋陷阵的男人都吃不饱肚子。这女子为了果腹,确实与我相好了半月余,但是禁不住我们这上官阁主好大的魅力,又趁我不在偷偷溜出去到处找——我当然也小气,从不把上官武真正的宿处告诉她,我也骗了她。她一直以为上官武还在军中,所以总是随着我们行动。过了大半年我转战襄阳,又在那里见了康成,肚子很大了,人却瘦得不成样子,还抱着阮琴到处卖唱。
“她见了我,哭哭啼啼的,说身子重得再也卖不动了,求我收留她。我估摸这身子是在魏博怀上的,心里可怜,自然也想想那肚里是不是我的儿。后来足月生了黛黛,我想娶她过门,她说‘夫人’二字她担不起,若跟着我回了霜棠阁更是无颜面对上官阁主,何况这霜棠阁里那么多男人都和她睡过了,怎么好做我的妻。有天早上起来,她不见了,把个肚饿哭啼的黛黛扔在床头——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
梁乌梵从没听房瑜说过这些,一时噤声,过了良久,没头没脑地说:“那……那黛黛到底是?”
房瑜笑得咳嗽,几乎没想到梁乌梵笨到要在这时问这个问题,说道:“是谁的?或许也是上官武的呢?鬼知道她后来有没有在魏博找到阁主。也可能是你的,梵,你和她好过没有?”
梁乌梵如遭雷击似的推手道:“我可没有狎妓的习惯。”
房瑜摘了酒囊大喝了一口,喃喃道,真好,你没有狎妓的习惯。
他咽了酒,擦了擦下巴,沉默了好一会儿,续道:“就算真是上官武的孩儿,我也认了,真心喜欢一个女人,哪在乎她给谁怀胎生子,乃至她喜不喜欢你,都没关系了。现在康成也找不到了,我只剩这个女儿了。”
梁乌梵迟钝,这才反应过来房瑜说这一串话的动机。他倒是能体味出上官武在时,房瑜对他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丁点揶揄,但他藏得真好啊。
上官武真是一个很斯文的强盗。从这说来,他们本是同病相怜。好在唐襄不会不辞而别,他梁乌梵可是比房瑜幸运多了。
“你恰好赶上时候,现在上官阁主真是死透了,甜儿再思想,不能殉了他。”
“……他方去,你说话这样不客气。”
只顾听他说话,梁乌梵浑然不觉已经被房瑜带到了大阁主馆前。
唐襄还没有睡,点了灯读书。她孕初胸闷,要把窗户开着透气。梁乌梵走到此处已是畏畏缩缩的,房瑜倒大大方方走上前对空做了个揖,喊道:“大阁主,愚弟来看看你,一切可还好?”
她听得房瑜的声音,正奇怪他这么晚了来这里献什么殷勤,一探头就看到梁乌梵蔫蔫地站在后头的树影里。本想立时把窗户合上,又怕被房瑜看去什么端倪,仍旧坐下了,放了书与房瑜隔空说话。
“我身体没病,你们走吧。”
房瑜笑道:“岂止是无恙,根本是大喜。瑜家徒四壁,没有贺礼送得出手的,梁二阁主倒是有点东西送给你。”
梁乌梵惊了一跳,自己哪来的礼物送给唐襄,这三阁主真是越发想一出是一出的了。才要骂他,房瑜偷偷渡给他一枚螺钿的玉篦子,按在他手心里,咬牙切齿地说,为兄的我已仁至义尽了,你最好识点相!
他都打了招呼,梁乌梵也不好硬是不去,当下悄悄地走到窗前,把那篦子送到唐襄的窗台上,与她的眼睛对视了一瞬间。原来他们的心真的隔了这么远,唐襄看他的神情,就像看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一般——就像他看自己年轻的妻子!
他无端又受了巨大的击打,什么都可以补上,年纪却是不能追平的。唐襄接过了那把篦子,甚至还和气地称赞了一番:“螺钿贴得精致,画的是《古镜记》……谢过二阁主了。”说罢,就将那篦子放到了桌上,重又拿起书来看。
梁乌梵声音都发抖了,贴在她的窗前:“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还未等他真正问出话来,房瑜又在后面大声地告辞道:“夜深了,小子冒昧,搅扰大阁主,这就别过。二阁主,你走么?瑜要走了。”
梁乌梵退了几步,唐襄站起来,欠身行了个礼,算是送别了二人。房瑜暗中牵着梁乌梵的衣带快走,才走不过几步,就听得身后唐襄关窗的声音。好像真的断了。
“呜呼,大阁主似是不受你的好意呢。”
房瑜捉弄了他,显得很高兴,又开始喝起酒来。
“你哪里来的篦子?”
“嗯?这个么,你不见今天晒场上那么多好礼物?有个汉子,在路上听闻纳采会的事情,怀揣着这件小物来试一试。他来了才发现自己没有收过请柬,也不在名帖上,不能娶宫主。又看到大家一个个富可敌国,很是丧气,就把这小篦子卖给我了。卖给了我!我花了钱的。”
梁乌梵说道,你是被骗了。
房瑜啧了一声,说道,那篦子不好么?你嫌弃,讨回来,我送黛黛。
梁乌梵无法忘记唐襄的那个眼神,呆呆的。房瑜也不说话了,一路沉默着陪他走到二阁馆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不般配就忘了罢!我俩不过就是她的弟弟罢了。你忘了?你在薇主那里吃戒尺的时候,甜儿还要给你擦鼻涕眼泪,她不嫌你?整天不知痴想什么,二十来岁的人。说着,往自己院子去了。
自己原是配不上她的,那事不过是他趁人之危,以男人的暴力胁迫了她。他害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