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襄并未告知莺奴胎儿生父是谁,但听鱼玄机这么说,莺奴也就不问。重要的是母亲的决定。正好像鱼玄机不在意丈夫是谁,她也可以不在意孩儿的父亲是谁。
“……你的婚事就在后天了,至此算是没出大差错。而我心上还挂着一个人,你可知道是谁么?”
“你心里人也太多了。”
莺奴凑过去轻轻地说:“玄机,你后天就要走了,紫岫怎么办?”
鱼玄机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把他藏在没人知道的地方了。你知道你这十二郎君从来都不吃不喝、不要人服侍罢?”
莺奴点点头,但眉间似含愁绪:“我知道。你不杀他,他就永远在那,乃至杀了他,他亦在那。假如我只是想他在那,何不只是杀了他?你爱我,何不只是杀了我?我想,该有人伴着他、与他说说话,在他身边走动。我靠近不得,所以把他托付给你;等他精神好些,或许悄悄地送出去、找个院子安顿,像个普通男人一样娶妻生子,也不算亏待。”
鱼玄机打断了她,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说道:“你也会像普通女人一样嫁人生子吗?”
莺奴定住了。
鱼玄机继续说:“为何要让他强作普通人呢?”
“——你可知道我为何对你那上官阁主总有几分怨恨?但凡你的养父母抚育你的时候,稍有琢玉的自觉,哪怕像秦棠姬那样也就罢了,偏偏是他。他欲图造你为完人,错就错在那个‘人’字上,你本不适合被雕成人形。上官武从一开始就在不知觉中把你当作妻子的,你若不信,想一想秦棠姬是如何锻炼你的,高下立现。这是男人的劣根性,假若你竟然从他那里继承了这种劣性,我觉得可怜。”
莺奴咬了咬下唇,没有回应,只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男人的劣根性还不止这一点。他的才能在凡人里或许是够用了,于是自视甚高,许多的决策甚至不肯与你相谈,还想凭一己之力,挽狂澜于一瞬。娘姨很早就对我说过他的自大!他以为他的羽翼大过天去了。上官武对你或已足够坦诚相待,秦棠姬或亦足够不动声色,可遇到与你相关的事务,你师父从没想过要瞒着你。稍有成就的男子怎么就能这样小看人?你也是蚀月教主呀。
“你若是要我细数他的错误,我要对你讲一整夜,但我怕你听不动这么难听的话。我与他自然也不熟悉,只相处过那么一月,其余也是听娘姨对我说的,但就这样一点点我也受够了。唐襄和你的师父爱恋他,所以都是可怜人!我不想你做可怜人。如果你还要我举一条他罪大恶极的错,我前些日子已对你说了,一些神秘之事本出于无人之境,用常人的眼是看不懂的。他把常人的视野全都灌输给了你,使得你泯然众人,竟然要受那种凡人的苦,平白让谜题变得更难解决了。如果不是你天生奇材,做人也能做人上之人,我真要恨死他了。
“若你是美玉琢成俗物,紫岫就是玉碎……上官武教你相夫教子之人道,于是你也想让紫岫能得人道。可是他有多么粉碎,你知道么?人道只是给人走的,不要强加给他,你忘了这世上魑魅魍魉各有其道了。你要我陪陪他、与他说话,这都可以,但是也止于此了。”
莺奴听到这里,五内惊颤,想起以前与紫岫相处时,他的种种扭曲和古怪;他确实早已是一抔玉泥,只是自己不肯承认罢了。
本有千言万语,可想到假如自己为紫岫的粉碎而心痛,大概也只是常人的悲悯。但她还是难掩伤心,抱着枕埋下头去,不一刻悄悄地把眼睛露出来,流着眼泪回击道:
“那你为何要嫁人生子呢?李深薇也把你当作一个普通人养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