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沉默了一会儿,回复道:“我不会那样快就回去。个中原因是我的私事。你回杭时我该还在这院里。”
“为何不回去?这里有什么好的?”
“不是这里有哪里好,也不是生意上的关系。我欲再得一胎,所以不走。”削木的手稍微停了一停。
这话仿佛深深刺痛了他,居纯忽然站起身来,有些不可思议地——他在这时却环视了这个院子,草木幽深而没有一丝热气,打扫得很干净但可见从没有客人。她怎么甘愿在这样的家里诞育后代,为什么?为什么选这没有丈夫怜爱的院子?
她也没抬头,只说,天枢宫式微,我怕一个女孩承受不住,给她留个姐妹吧。
他有些怨恨,怒道:“与我的祖父吗?”
鱼玄机微微仰起眼睛来看了他一眼,笑道:“老主人是我的丈夫。”
他气极,嚷着:“我原以为你是精明勇敢的女子……”
她大笑:“精明勇敢的女子就非是你所想的模样吗?”更不要说他对她的幻想建立在许多误解上。
他忽然又展现出长她三岁的模样,高高站着,指着她说:“你这是自找烦忧,从你不肯听我下婚车的时候就这样倔强!这家里如何的腐烂,我比你清楚太多了,你非要嫁给老大人。大祖姑们都怎样说你,你莫不是听不到?都说你整夜里缠着祖父,败坏他的阳寿,是个**!生意上对你笑脸盈盈,都是假的!”
鱼玄机听了只斜斜的转过眼来看着他笑了笑,说道:“我欲得女,不求我的丈夫,难道可以像你们男人一样,求取一个新的?再不然到歌楼妓馆去,随意挑选?我非但没得选,而且也无所谓,世上男人在我眼中别无二致!”
紫居纯羞愤难已,一振袖夺门而出。
她得了胜,显得很高兴,芳山来送热羹,这一回没说什么“给他留点慈心”之类的话。鱼玄机笑说“你见他那什么都懂的模样了么”,芳山只说别气坏身体罢了。
紫居纯负责的那几爿丝绸店是唐襄去说的,提前在那群人中间布规矩。她一直很想回扬州去,这次带着小翘去看了看自己的舅舅。酒楼还在,她舅舅年纪很大了,两税法之后做生意总也赚不了什么钱,想当年长安打仗也没有垮了扬州,下了条税法就把个扬州弄得人鬼两难活,心灰意冷。于是心想着要把酒楼盘了,拿着钱养老去。唐襄见状,顺道收了酒楼的地契,另又给了舅舅一笔钱,让他仍旧帮忙照看着酒楼的出品。这成了她在扬州立足的资本,以后再来扬州也就名正言顺了。
小翘也很喜欢扬州,他们返程时,唐襄替孩子包了好几袋玫瑰糖糕回来。他满周岁了,眼睛柔媚可爱,让人嫉妒。虽也有人揶揄无父之子必不成材,但是梁连城这样的例子放在面前,叫人不好说。
既然大家都见过,梁乌梵当然也见过了他的次子,心里怪道她这样会生,硬是把两个都长得普普通通的人拼成如此可爱的孩儿。也就是远远看一会儿,不能走近,觉得一提及育儿,整个就像是女子的帝国,他必被当作异类轰出来;血缘的隐秘是另一层,靠得太近亦有些情怯。而唐襄和小翘又总是在一起,他既不能在小翘不在时靠近唐襄,也不能在唐襄不在时去逗小翘;这时候突然懂得那男人的联盟里流传的话是什么含义,说“夫人有了儿子之后,在床榻上便不理会人了”,原是夫人本就不爱他的缘故,心有了可托之处便永远离开丈夫,逃去另一个他们触不到的领域了。
大阁主是从来都没有爱过他的,甚至不是他的妻子,更不用说现在有了孩儿。他不禁总在暗中怨恨上官阁主,甚至有些嫉妒小翘,但也没有想过一个女人心中是可以没有任何一个人占据着的。
莺奴果真对小翘视如己出。她并未向玄机问起小翘的父亲究竟是何人,便把这当作一件小娱乐,总会在抱着小翘的时候,心底里默默地笑问他“你是谁的小宝儿”,用指腹摩挲他的眼睛鼻子,悄悄地猜测这继承自谁。小翘一岁半时,她有一日抱着他,惊觉他长了一双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