湊罗栋不算长安的常客,但也见多了。他知道长安近年气候变冷,偶尔会下雪,羊苴咩才总是暖风宜人。可这是三月,他见楼下的杏花都开了。
房瑜为他沏的茶在手边,他还未喝,放在莺奴几上的那碗也没有人碰,任由这皇家的贡茶在碗中冷去。他在教主阁的房中绕了一圈,左右无人,莺奴还没有现身,他不知应该让谁去招呼。绕过一室,他看见屏风后面有两个杂役还在洒扫,便道:
“尊教主还在忙么?”
其中一个杂役直起腰来看他。他看到这杂役五彩的纹身从衣领里爬出来,仿佛云南的虫叮满了脖子,湊罗栋登时有些警觉。另一个杂役也抬眼来看他,这一个身材娇小,生着一双红瞳,红瞳里透着冷丝丝的笑意,仿佛双目中自带两把刀。
湊罗栋看到这双瞳子,恍惚如见故人,但却不敢说。那两人也不理会他,弯下*继续做事了。不一时,就有一名十岁上下的唐室小王子从侧门进来,面如金葵花,向他躬身唱个喏,*声道:“教主就在这扇门后面,她让小王等一等,先和老友聊天解解闷。”
他这边说,身后开着的侧门里忽然走进来一头大孔雀,目中无人,在楼内大摇大摆地盘桓了一圈,小王子对之亲昵地喊:“孔雀奴,咱们出去玩!”却已不见了孔雀,只看到屏风前跳过来一个肤色黝*的小奴女,金玔振振,披天竺纱丽,灿烂似彩翎。女奴儿蹦蹦跳跳,和刚才那男孩儿一道消失在门外。
湊罗栋瞠目结舌地看着,这才将信将疑地对着那红瞳的洒扫子的背影,嚅嚅道:“你是……崔宁的犬奴儿?”
“方才那是……鲛和孔雀?……”然而这些人必已死了不知多少年,即使活着也不是刚才的模样。不要说三十六灵里的奴隶,就连他们的主人至今也已零落,事情已经过去二十余年,早成了幻梦一场。
他向那扇门走去。门前摆着两缸小莲花,这和羊苴咩城里小王府的布置全然一样,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一手搭在了移门上。右手的莲缸之中倏忽吐出五六朵黄金的莲花,一只雪白的手破水而出,攀住缸沿,窄小的静水中浮出个散发的少女,金莲花正是从她的唇中吐出。她扳着门,不让他打开,一边向他绽出一个狂喜的笑。
侧门外头悄然经过一头五色鹿,后面跟着匹歪脖越目炎骏,通体漆黑,背上坐着个面目娴静的女道士,乌发垂垂,手挽拂尘,正朝他这里微笑着看。湊罗栋要掰开少女的手,左手边的缸里就弹出一对玉钩,将他的腰紧**住。侧头去看的时候,乃是个臂膀*圆的赤*男儿,一目豁了,只剩一目能视,面上带青瘢,仿佛过了七日的死尸。
他摆脱了贝奴的钩,一把将移门推开了。移门轰然撞在框上,迎面等着他的便是沙包大的拳头,对着要害直冲而来。他已猜到这是幻影,却仍然忍不住闪身躲过去,紧跟着就吃一记扫堂快腿。他翻个筋斗起来,有些愠怒了,大喝一声“住手”,对方哪里听,怪笑阵阵,一前一后两个奴将他架起来,一把摔在楼板上,抬手就要揍,被一个女声喝止:“犀、虎!”
湊罗栋已经是衣冠散乱,狼狈不堪,转过头看到那喝止两奴的仍不是莺奴,而是个黄衣女官,不认识,就从地上挣扎着起身。才起来,那女官走过来扶他,他沉声问:“你又是谁的奴?”
女官语笑嫣然,指着立屏后面说:“小王,你看那是谁?”身形忽然灰飞烟灭,衣衫霎时间化作无数蚊虻散去。他挥开面前乌云似的虫雾,打了好些喷嚏,正了正衣冠,绕到屏风后面去看,只瞧见屏风后是一条通红的大蟒蛇绕在一个女子身上,那女子的眼睛用绸布绑紧,两耳中正在*血,正是他十二年前见过的莺奴。
他冲上前去,喊道:“小蟒,小蟒!”说着要将紧紧缠在莺奴身上的红龙蟒蛇掰开。蟒蛇的肌肉巨力过人,他根本无可奈何,只得摇了摇被缠在其中的莺奴,将她遮眼的绸布扯下,高声道:“莺奴,停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