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元十四年,已是莺奴在蚀月教教主之位上的第十二个年头。自贞元七年解散霜棠阁,举教重归唐都长安,众务归本。当今皇帝登基初年削藩失败,到了贞元时期,长安以外,藩镇已林立如森,势成虎狼环伺之险;只有国都以内还兴盛康泰。莺奴将蚀月教撤回国都,虽然放弃了湖州的亿万家财,却也不失为明智之举。如今浙东郡县兵乱,若是蚀月教还驻扎在原地,恐怕也已经深陷其中了。
与先前各位教主不同,虽然蚀月教依然保留众弟子练武强身的习惯,莺奴治下的武宅仅有江湖帮派之名,而无其实,更像是许多年前的结海楼,只以贸易为生计。她手底下豢养的这些武客仅用于管理治安、压制其他帮派,处理一些打搅她做生意的人。
在位的阁主中,地位最高的房瑜并非武功第一,乃是莺奴名下首屈一指的外交官,武宅和外面的人但有任何摩擦,都是房瑜最先出面;梁乌梵、庞孟及当初以军功得职位的其他主事虽然都还保留旧职的头衔,在莺奴心头的地位不如房瑜却是明眼人一看便知的。
不提尚未得功的几个武宅弟子,再排下来,便是史官白露浓、驿递尹采莲、度支韩奇仙,还有个各项均沾的谢昌玉。除此之外众人,便不值得说了。
今日席上早议,由房瑜先提这梁连城做武主事的话儿。连城十五岁,体格比其他人发育得早,又是蚀月教大弟子,这个年纪开始做事是再正常不过。做了主事就有自己的食禄,不必再依赖父亲。
莺奴未说什么,就当默认。
梁乌梵“避亲”,没什么要发表的,谢昌玉等人也只顾闭着眼听话,接下来就轮到韩奇仙按着册子汇报本旬收支。
“夏粮种迄,支麦种三百斛,得铜钱六千。去岁田租利钱上月收迄五千钱;今岁租金截至本旬预缴过半,得二十万,付二十万,既清五分之三。……店租上月共五十万,醴泉坊三万……平康坊十万……东西市共三十万……放贷……收账……利钱……交割清楚。黄符店铺无差错,核查已毕。”
韩奇仙洋洋洒洒说完,桌上汤羹都冷透了,谢昌玉还闭着眼,看不出是醒着还是睡着。那梁乌梵一时竟没忍住,打起了哈欠,才打了半个,连忙将剩下半个咽回去,正襟危坐。
一切正常,莺奴就没点评,白露浓笑着看了看梁乌梵,挺直了身子,发言道:“那轮着露浓发话了——尹阁主报信,春明门外居所已三日无人,太子宠信苏州司功参军,与邕王情密。太子、邕王为一派,司功附庸之。圣人垂青中官霍仙鸣、窦文场,右相浑瑊、大理寺卿范栋、太常卿齐抗等拱圣人而居。窦文场、第五守亮奉承永阳、义阳公主,翰林学子亲附公主,日前有两个轻薄文士蔡南史、独孤申叔作‘义阳子’歌词,流行于平康坊。这便是近日城中局势,露浓说完了。”
别看白露浓平日的工作只是总结尹采莲、房瑜等处的细碎消息,她这番总结可不是随便一人都能做出来的。其见微知著的功夫,已然炉火纯青。长安局势错综复杂,若没有这么一个冷眼如隼的人,武宅便没有行路之标杆。莺奴信重白露浓,正是为了她这每每都能一针见血的智慧。
莺奴笑着点了点头,见梁乌梵在侧已是百无聊赖,便柔声问:“梁阁主可有什么要说的吗?若有,说完就可以先走了。”
听教主同意他早退,梁乌梵立刻打起了精神,腾的一下坐直了,思索了好一刻,想不到要说什么,房瑜在桌底下连连暗示,他才想起,开口道:“呃,昨日,昨日五坊小儿抢了宝色绣坊,我已打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