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已经是临行前夜了,莺奴没有旁的工夫处理这个丫头,只交代允许她文月痕,也没提起送给房松黛或收徒的事。房松黛知道这丫头找到了,也不论背后底细,不管父亲百般阻拦,将她收到屋里做了贴身丫鬟。
莺奴允许她文了月痕,但没有给她起名字。后来是房松黛给她取了个大名,以太白《长相思》之句“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欲素愁不眠”为意,叫做含烟,因为“花含烟”正像“白露浓”、“房松黛”,听起来洁白可爱。洁白可爱之人,觉得这名字纯净,而不觉得这也是风尘之名。
花含烟得了月痕,有了口饭吃,看起来也算安分,只在东馆待着。她和黛黛相处得恬淡,私底下也约好了不把她出门访旧神观学武的事抖搂出去;黛黛按时给她一两个钱,贴补她衣衫穿用,平日里有什么好吃好玩的,也都和她分享。房瑜查不出这丫头有什么背景,见女儿喜欢,她又乖巧,便不想管闺中的事。他在家里喊她“绿丫头”。
次日莺奴就离京了,早晚议会由房瑜和鱼玄机轮番代理。房瑜还好,鱼玄机可不比莺奴那样好糊弄,有事时逮着人要说上半日。
最近教里的大事,是醴泉坊宝色绣坊的事。宝色的锦缎和成衣品相极佳,闻名长安,莺奴每逢大日子要裁新衣,都是找宝色的师傅定做。此前一直有风声说大明宫有意将宝色收为御用,要把店主聘雇到宫中绣坊做师父。只是五坊小儿行宫市以来,宫里想用点什么倒也犯不着特特收编一个平民进去了。何况宝色主人是蚀月教徒,身份尴尬,更不好放到宫里。
蚀月教看顾得紧,取用不是很方便,最近有户部的人过来购衣,正量着,那官员说起宫里似乎计划了一笔新度支,还是秘密的,暂未公开,叫做“税豁”,正是为宝色这样的店家安排的。只要他们愿意让公家的人管理账目,按时完成公家的订单,那便可以免去每年的税款,另还有许多待遇上的好处。如此一来也不必担心亲身进宫、学宫里那许多规矩了,只是留在家里做公家的活就成。至于店铺零售所得的利润,由公家分配。或许分得的少些,可只要这税豁法在一天,宝色绣坊就在一天,即使零售利润不好,公家也是饿不死他们的;逢节庆婚丧,还会再拨一笔钱来资助他们。
宝色主人不乐意接受,但也不知该如何拒绝,就来找武宅的人说话。莺奴走前亦听过此事,她言说即使圣人本人作保,这个唐廷也是没有信用可言的,同是有人监察账目、分享利润,收编为公对宝色极为不利,远比不上留在武宅由梁阁主管辖来得好。还说过若是这个户部的官员再来,就立刻通知她去,她自有办法交涉。
如今莺奴不在,那个户部官员昨日来取衣服,又模模糊糊提起了此事。宝色主人拿不定主意,先推辞了,再来向梁乌梵报告。梁乌梵是个对经营一窍不通的人,辩不清公营私营的好坏,只是生气,怒骂:“这与宫市有什么不同?!抢还能抢出道理来了?”
鱼玄机在早议上说到此事,只说:“其实皇帝若是真想要什么东西,不必询问底下的人,宝色主人也没有选择。我看税豁法当不是皇帝的想法,而是其他什么人的,皇帝对此恐怕根本不知。所以要等到此法执行,还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呢。”
白露浓停笔沉吟道:“……原来如此,怪道呢。这想必是王叔文和太子在探索新税法,这个户部的官员只是被派来探听民风的。若是税法有漏洞,大众都不乐意,他们就拿回去修改,如此直到可行之时再上疏。”
“不错。”
房瑜在一旁恍然大悟地点头,梁乌梵也松了口气:“虚惊一场,还好。”
鱼玄机却并不是很高兴,依然顾自托着下巴皱着眉:“宝色被盯上,不单因为衣裳做得好,而且因为他们赚得太多。一样生意若是好得让公家眼红,最后定成公家的,有没有什么狗屁的新税都躲不过。”
其余人就也不说话了。
其实极乐丹也一样,她心里清楚。现在可以大行其道,也是因为自己仗着莺奴无所不能的缘故。如果那一天到来的时候莺奴执意不肯帮她,她就算是把药全烧了,也不会把丹交给朝廷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