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主神机妙算,白露浓也问她有无线索。鱼玄机心里猜测这事就是因为黛黛练武、掌店铺、与广陵王交,让其他几个弟子不满,所以定是某几个弟子做下的,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绑她的人到现在一声不吭,恐怕是想黛黛死,丫头凶多吉少了。比起此女,你们还是照看住房瑜罢,蚀月教不能一次失了两个亲人。”一番话说得冷酷无比。她收房松黛练武的时候便想过,此事即便瞒得过房瑜,也瞒不过整日盯着房松黛的那几个人。
白露浓是“冷眼人”,一下听出宫主话里的意思,歹徒只敢对房松黛下手,本不是什么神通广大之人,凭本事还不足以颠倒莺奴的统治。但若是从黛黛这一事上连带着折损了房瑜,武宅可就要大乱了。
白露浓犹豫,回头又问:“那宫主你……其实是不肯让房阁主查下去了?”
鱼玄机把笔夹在指间,眼睛盯着远处。“拦不住,拦也不近人情。若是能得不幸中的万幸、她尚存一息的话,是谁藏起了她也就清清楚楚,你让房瑜去庞小蝶家里查罢。”只有在庞胜君家里,她才可能留着性命了。
白露浓骇然,脱口而出:“……小蝶倒不至于……”她绝想不到小蝶身上去。
“你信得过是最好。信得过就不要去怀疑。”她笑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了。房瑜一定想过,他一定想过千万种可能了。只是他也一定想排除了其余一切的可能,再去这最好的学生家里揭棺……他是不敢信的,怎么可能是小蝶?
若是不敢信,宁可不信。这样拖下去没有结果,武宅却不可以一日没有房瑜。
长安城住着上百万人,即使蚀月教徒过万、顷刻就能走遍全长安,可若是武宅自己人藏了黛黛,当然是到哪里都找不见。无事时,走到东市的花会上,随众簇拥、人头攒动,好似神明降世;有事时,兄弟姐妹背地一刀捅来,悄无声息就死了,即便是皇帝又能如何。
房瑜没胆量,鱼玄机替他暗地盘查了那一日每个弟子的动向。武宅的弟子每日辰时照理都在早练,谢盈、阿赛这类滑头的虽然也经常逃,或是练到一半就回去,但出勤大多还能问到。难在已经做了武主事的那些人,一早就到辖地上去,没人作证。去问金光门前那两个守门的唐军,每日过门的人千千万,更是困难,何况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守门的人还要轮值,谁说得清?
就是这样艰难,鱼玄机竟还查出点消息来了。线索越是清晰,她越是肯定心中所想,恐怕房瑜再缩着已没有任何意义,有天青鸟传书给他,直说要他去光德坊庞宅里搜。
房瑜盯着绢纸上那五个字时,只仿佛听见心中雷动。庞家不上道,但和他家也不算交恶,小蝶和黛黛又是从小的姐妹。鱼玄机已经写得这样清楚,他还不愿信。回过头把绢纸在烛台上烧了,坐在凳上发呆。
最该嫉妒黛黛的就是小蝶,但她真不该是这样的人。莺奴也是从她小时就要她向善的。他不愿……
绿丫头这时候给他送酒来,他便一个人坐着喝了半晌。那女孩儿隔段时间就过来看看问问,临夜服侍他入睡,面上还带一点惶恐。
他躺下,漠无感情地念叨了一句:“也不怪你。”要打发她走。那小丫头忽然一只手钻到房瑜被子里来,凉冰冰的,仿佛许多细蛇包住了房瑜的小腹。她口中说:“大姐一定没事的,阿郎不要发愁,烟儿给你解解闷。”
房瑜侧过头来,这丫头绿色的瞳子在灯下变做金色,妖异得像鬼。他一时感觉这女子其实是风月的报应,并非真人,乃是来惩罚他这一生*乱的罪。他现在精神脆弱,一点惊吓也吃不住,骇了一大跳,把含烟的手甩出去,连说:“你出去,不要待在我的家!”
第二日,房瑜把其余的女婢也遣散了,家里一个都不留。花含烟自己去找庞家的人做事,又颠颠地跟在阿赛身边做丫鬟。
房瑜看到这女奴和庞家公子走了,这下才怀疑黛黛走失那天她说的一番话很有可疑之处,那些布置看似合理,但没有人可以证明。再想想这光德坊庞宅里可不止小蝶一个人,还有庞赛兰。假如是阿赛藏起了黛黛,他倒愿意信。无法再忍耐下去,这天终于找到个借口,往光德坊庞孟的居所去。
去的路上,满心想着上去质问,一腔的怒火中烧。结果一踏进人家门槛,庞小蝶来开门,不怒自威的一双眼睛看了他一眼,他立刻含笑道:
“胜娘,你阿爷阿弟还好?……”
庞家招待了他一回。阿赛也在家,绿丫头倒是出门采买去了。这一家人坐到一处,怎么看都是父慈女孝,其乐融融的模样,就连阿赛看起来也不那么面目可憎。房瑜便全程心不在焉地微笑着,席间借口登东在宅子里摸索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有发现。
他回席,刚才不在的这段时间,席上的气氛倒好像有点沉闷,庞家主母不知道在嘀咕什么。见他来了,依然起来殷勤。绿丫头买了菜回家放下篮子,也把他当作亲近的故主招待。
吃完了饭,向一家人告辞,房瑜反觉得自己做了恶人,怎么去怀疑这么一家子好人?就连那个花含烟,在他们屋里看起来都敦厚得多,这到底是他们这屋子有特异的掩护,还是自己的家里有邪魅?
他终于是疯了。
九月将至,此时城里城外,几无余地,全数搜过。鱼、白二人体谅他,工作都帮忙担着。而再要向远处寻,就太过广阔,他一生都不必回来了。那日去过庞宅以后,他的心一时放下一时提起,女儿的欢声笑语时时在他耳畔萦绕不去,有好几回突然表现得好像黛黛从未走失过似的,走出家门前,还会对着不知哪里喊一声“爹爹走了啊!”心酸之余看得人背后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