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找你阿爷,为什么待在这不走?”她瞥了他一眼,雪白的脸上一对很长的眉毛,蹙着,鼻尖有点红。她吸了下鼻子,整张脸看起来透着一股厌恶的神情。
他还以为鱼玄机唤他回京是有什么地方用得上他了,原来没有;父亲母亲对他来说已是陌生的人,他为什么要回去找他们?他连他们韩家现在在哪个坊都不知道。弟弟、妹妹,一个都没见过。
他鼓起勇气说:“宫主收留我罢……”没有得她的任何回应。
现在年纪长了,再不是仅仅迷糊知道“春/药”是何物的儿童。芳山姑姑支支吾吾对他说起宫主的要求时,他马上回想起最后一次见她的模样。那时也是因为没能给天枢宫和她自己留后,又这么决意要去长安,惹得梅平姑姑难过,师父听不得人哭,就走到外面来透气。
他当即怀疑这药的用途。芳山姑姑说:“这是宫主自己用。”
他问,师父不是出家了?
芳山要他别问。“出了家又如何。不再醮便不能有孩子?这是女人的事。”
他怀着十分圣洁的心情,一边秤药,一边止不住地伤心,好像有一蓬很小的火焰、一支蜡烛,在烧他的手指。配了十来份,再多也没有了,有一味药用罄,采摘得等春天,无法再多做一些了。
出发前有一夜,他重又翻出一包来,拆里面的甘露草吃。枯的甘露草又涩又辣,也像宫里面混了驱虫粉的蜡烛,他吃得直流泪。吃掉了一些,忽然把所有的药包都抖出来,把里面的甘露草全都抽掉了。他不要师父醒着做梦。为什么醒着也要做梦?
甘露草是天枢宫独有的药材,致幻,吃了使人觉得眼前的东西可以美上十倍百倍。他嚼了整整一两,第二天醒了还能把圈里的山羊看成师父,因为都是白的。芳山过来给食,看到惜宝糊里糊涂躺在山羊圈里,浑身的羊粪,吓了一大跳。
他把药留下,自己回武宅去了。武宅现在缺人,莺奴很自然地将他分在韩奇仙下面做副阁,对一个蚀月教的“外人”来说,这已不啻于一步登天。父母亲很欢迎他,带他去认识长安的熟人。他难受极了,十余年的天枢生涯,他已经像孤雁般习惯了远离人群。
白露浓教他认黄符的密语。他是鱼玄机的弟子,信得过,学了也好分担她和房瑜的活。此人足不出户,也不会几招武功,天生的一个账房财簿命。也不知道是这种习性让人忧郁还是他天生孤僻,总觉得他一副随时将要落泪的表情。
莺奴有回过来看,他正在白露浓身旁点算单子。白露浓做事时怕吵,而他连算盘都不用打,只在口里默默地念数,一边用小楷很细心地记着账,捏笔捏得手指都发白了。口上念着,笔上写着,浑然不觉莺奴进来。她送来一件副阁主的冬衣,放在惜宝桌上。
他愕然抬头,涕泪都来不及擦,这才知道他真是在哭,时时刻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