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宅门里,还在鱼贯出入领救济的百姓。韩惜宝呵着双手,通红的五指捏着一根瘦笔,在绢册上疾书记录。梁连城抱着剑眯眼站立一旁,看着教徒们从他面前的炭筐里取炭,一人一袋,谁也不能多、谁也不会少。
这些来取炭火的百姓,也是移动的消息台,韩惜宝手眼忙碌,耳朵里一面的听他们只言片语地讲朝野故事,一天下来也是听了不少。白露浓午间来给他送纸笔和点心,笑问他这里听来多少闲话,他笑笑:“宝儿只当耳朵里爬痒痒罢。”
白露浓便教育他:“你是副阁,这些话是要听的。孰真孰假由你自己判断,充耳不闻才是错。”
等天色渐暗,门前这一百筐炭也分发完毕,做事的主事们一一准备散去,梁连城也要回教主阁晚议去了。
就在这时,门口“叩叩”两下,探进个灰头土脸的男人的头。
梁连城箭一般的眼神射在他脸上,那人立刻瑟缩回去。韩惜宝做梁连城的喉舌,柔声对他说:“今日分完了,好汉明日再来。”
那人挤出一个扭曲近乎猥琐的笑容,活像狗面的鬼,径直踏进门槛,点头哈腰:“小先生,天太冷了,活不下去啦!若是有一点炭灰末子,也是好的……老娘还在家中等小子回去,若是空手而归,夜里冻死了老娘,怎么是好。”
韩惜宝很为难,梁连城还在一旁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惜宝转头到筐子里看了好几眼,抱歉道,实在是没有了,实在是没有了……
“能不能向莺夫人要一点?莺夫人心善,行行好……哎呦,太冷啦,太冷啦……”一边搓手动脚,做出可怜模样。
梁连城原本不动,听到他的口中说出莺奴的名号时,忽然大步流星地冲上去,一只手已经把剑抽出来了。那人骇得连连退到门外,他们这才看见这男人并非独身前来,身后还藏着两三个七八岁的少女,个个形销骨立,躲在他身后颤抖。
这男人此刻才把来意说出:“大侠,大侠……收手,小奴这里有几个女孩儿,跟着我吃不饱饭,也快冻死了,莺夫人心善,小奴此来是想托付莺夫人,收下我这可怜女儿啊!——”
有个女孩儿看见梁连城手里的剑,吓得当即哭起来。她脸上黑黑的,四肢很细如棍,唯有肚子微微腆出。灾年的时候,护城河里流着的就是这样的尸体。
这不是他的女儿,因为她们的年龄太相近,和他又完全不肖似。梁连城认得这种人,这是做童花生意的龟奴,这些女孩都是童妓;带出来,就把面前这个男人称作“爹爹”,实际却是他的小妻。
惜宝要去喊教主来,梁连城回头一个眼神便拦住了他。他回过头来,刀一般的眉头蹙起,用那沙哑的声音问道:“你要多少钱?”
男人没想到他问得这样直白,倒是张口结舌了一番。片刻,伸出三个手指,在梁连城眼皮下面晃了晃。
“准了。”他笑了笑,还未有任何人看清他的动作,三道白光劈过,那人已经变做三段,躺在武宅门槛前,浓血洒了身后那女孩儿一身。她的脸从男人的背影里露出来,微蓝的天光下映出的是一张瘦白的面庞,一双黄绿色水晶般的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