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奴颔首道:“莺奴在此地亦已应有尽有了。”自然,她想要任何东西都是唾掌,哪怕是皇帝的项上人头,得来又有何难。
霍仙鸣的喉咙发出寒鸦似的闷笑。罢了,他说:“本官要回宫复命去了,明日午时,来夫人门前迎轿。”
武宅的火炬渐次熄灭,人声幽微。莺奴提着裙裾回到楼上,面色沉寂。梁连城还抱着剑站在原地,双目如那熄灭的火炬,无光,但依然绯烫,贴过去便会被灼伤。他拦在她身前,只定定地说了五个字:
“我要宰了他。”
整个武宅都跪在那句口谕前的时候,唯有他还在楼上站着。他亲耳听见那个人肥厚的嘴唇里吐出那三个字,“小莺儿”。小莺儿。大明宫深处的人可以对俗间任何一名女子亲昵,只要他想,谁都是他的妾、他的奴。
莺奴心绪收束,声音已经听不到波动:“杀人并不能解决什么事。”假如杀人可以解决问题,这世上还有难事吗?真如此,不会有难事,尤其是对莺奴而言。
“我要陪你去。”
他的教主便没有回话,关上卧室的门,把他留在了廊上。今夜满月,巨大的月亮从东方升起,橙黄得仿佛一纸贴画,不似人间应有之物。这轮月亮现在就镶嵌在武宅教主阁的廊檐下,漆黑的木框夹住了它。一瞬间,他觉察这整个视野里目所能及之物都像是画;栩栩如生,而实无生气,有一名绝妙的画家创作了它。
一切都是创作,仿佛是刻意设计,又像是即兴挥洒,宿命流转,无黑无白,无真无假。观者见山峰险峻不能立一足,而画者偏令人立其上,狂风不能吹落之,乃是因为这本就是虚假的。关关难过关关过,也是因为这本不是真的,他守护莺奴没有任何意义。她能过的关,她自会过,不需要任何人陪伴。如果真的需要,那人也不是他。
他猛地砸了一记重拳在门上,怒喊道:“谁让你低头,就算皇帝我也要杀了他!”
门里只是沉默。他心潮汹涌,靠在门上等着自己平静下来,听到她在里面幽幽地说:
“……好。”
雪停了,御赐的马车午时准点到来,皇帝唤她为小莺的事也暗中传遍了西市。莺夫人不声不响,原来早就是圣人的故交,这么多年朝廷和蚀月教相安无事终于有了解释。一夜之间,武宅的楼阁突然成了圣塔,早议完,前来朝圣的人挤满了门庭。
这就是上官武抱着她从朱雀大道上回来时的盛况。那年她没有看到,现在看到了。长安城里的神明只有四种,佛陀、天尊、皇帝,还有她。她原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万人簇拥的光鲜,而一时仍觉得头晕欲呕,没有坐那皇家为她准备的华丽车驾,从后门绕进芳山家中,蔽身于矮车里出发了。
经过武宅门前那汹涌的人潮时,莺奴在帘子里低低地对走在车旁的芳山说了一句:“你看,他们希望我去救宰相。”
芳山道:“那……夫人其实不想去救宰相?”
她苦笑道:“我说不清。如果是宫主,她会怎么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