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奴淡然笑道:“莺奴怎么好问右相要报偿?右相用我家的药,便是最好的报偿。”
“正是!”永阳从胡床上陡然坐起,把那串珊瑚珠“唰”一声丢在身后,小小的暖室内便回响着这落珠声,“右相喜欢什么,朝中不时必定风靡起来,你的武宅以后更风光了。多好的交易啊!莺奴儿,你是我皇祖父钦赏过的女圣,父皇也会照顾你的生意。这是行善——你行善。”
她微笑着说:“谢过公主。”容色恬然。
浑瑊在一旁沉默了片刻,说道:“我没有什么可以给夫人的。若是不弃,某可保这醴泉坊的蚀月教徒安全,以后武宅的人想要来往于此间、做什么事,浑某担保一二。只是莺夫人也要知道,某是朝廷命官,若你的人太过出格,某也是要明哲保身的。”
莺奴转过身去微微躬身,亦谢道:“右相仁慈。莺奴心中有数。”
浑瑊拍了拍掌,如释重负,随后道:“大好。有莺夫人赠某这一条老命在,醴泉坊的生意你们大可高枕无忧。以后你家阁主要来敝处,报你的名号便是。只一条,那房瑜不可进来。”
莺奴允诺。
浑瑊起身,向门外走出去,对着守在阶前的霍仙鸣喊道:“小仙,你也进来,我二人和公主、莺夫人用些点心。这莺夫人可是大好人哪!”
暖室内立刻张起檀席绿帐,黄衣侍女鞠手,从小厨房一一端来新做的熊掌猴脑。公主爱酒,喝得爽快,面上酡红如霞。她要莺奴坐在她身旁,半醉时便搂着她的腰,手也送到她衣领里去。待喝得大醉,忽然将手里切羊的肉刀塞到莺奴掌中,故作娇痴地求道:
“我听说夫人年幼时,在朱雀大道扮作释迦牟尼,将身上的肉割下来喂鹰,引得万众喝彩。本公主现在要看,你割一块。”
座上其余人脸色大变,连莺奴也一时语噎。她轻轻将刀送回公主手里,说道:“公主不知,莺奴并非不死之身。那年不过是变了个戏法,演得太真,整个长安都信了。”
永阳撇了撇嘴,颇为失望,甩着手里的刀。忽尔,攥紧了刀把向莺奴那方捅过去,面上带着一个酒癫的笑。莺奴是武中极手,当即两指夹住了刀刃,骇道:“公主!”
永阳不以为意,哈哈大笑:“莺奴害怕。你怕什么?我舍不得。”说的时候,手指已抵在她的腿根上。
四人一直饮到日垂,莺奴推辞坊门将落,要回西市去了。霍仙鸣此时趁着酒醉,又笑道:“本官在醴泉坊有一处别宅,稍后送夫人到某宅中一游,不要去想宵禁这样的小事。”永阳公主听后面色很不快活,然而没发作,只是允了散席。
铁勒儿在莺奴的车中熟睡,如一只毛色微黑的小山羊。他在宰相府里也没法四处玩耍,天冷了更是一无聊就困。芳山要把他从促狭的车厢里抱出来,莺奴摆了摆手,自己钻进去,将铁勒儿抱在怀里。
骡车摇摇晃晃地行进在归途上。铁勒儿醒来,笑道:“莺夫人好瘦,我不觉得挤。”
莺奴苦涩地笑道:“莺夫人不瘦,只是从来不在这。”
他很奇怪地摸了摸莺奴的袖子和手臂:“明明就在!”
莺奴知道自己已不在了。
她把帘子钩起,红日西下,车外俱是赶着坊闭宵禁时刻归家的人,沉默且匆忙。她模糊地回忆起贞元二年坐着西平公主那幽灵的马车向玉真观去的画面,那时心气比天还要高,所见所闻都是新的,全不知自己正在向什么虚妄可怖的预言走去。骊奴是当今圣上的奴隶,鲛奴是当朝公主的奴隶,那些都是预言,真正的奴隶只有她一人。
蚀月教要如何走下去?
梁连城送她回了房,今日没有晚议。虽然没有晚议,但房瑜亲自到她房中来报告事情,大多是关于极乐丹的。
她头晕目眩,听着门外已有仆妇送来了盥洗热汤,她累得摇手打断房瑜:“我知道了。右相那里每旬要二两极乐丹,并永阳公主府那里送一百丸。我太累了,你退下吧。”
房瑜惊讶地看着她。每旬二两不是个小数目,难道白送?
“白送。”
“……宫主听了大概要不痛快。”以前他自己私自克扣、积攒出二十两丹药给爱娘,宫主都揶揄,怎么肯白送浑瑊这么多?大理寺的案子还没结,本来就有个浑壁的窟窿填不上了,现在居然要双倍。
莺奴半垂着头坐在镜前,以近乎虚脱的声音说道:“总之你想办法吧。”
“是。”他不敢想今日莺奴在宰相宅里到底经历了怎样一番谈判。极乐丹的事情必须过鱼玄机的批准,教主自己不去说,派他干这苦差使,他都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你回来。”
“是。”房瑜又抽回身子。
“你有空?我与你随意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