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脚把门给踹开了。“莺奴!”
莺奴从床上缓缓地撑起身子,看着门口那暗淡月光下的人影。她不想辩解什么,由着鱼玄机大步跨进来,指着她的脸:“你怕他们做什么?!不给就是不给,管他是皇帝宰相!难道你不敢说不吗!”
“……”
“如今他们对你开了这个口,以后高官皇族谁都敢对你开口。纵使你对我这笔生意百般不顺眼,没有我准许,怎么可以随便把它送人?你要做他们的奴婢?!是不是永阳说什么、你都会答应!”
听到她说出永阳的名号,莺奴坐起来,看着那张愤怒得扭曲的脸:“如若我说‘不’,我连武宅都会失去的,我连你也会失去,玄机。”
“我知道。如果教主不是你,我就会原谅!……”
莺奴打断道:“是么,你也知道啊。”
鱼玄机还不停歇:“他们不费分毫就能从你这里得到想要的东西,为什么割肉饲鹰,莺奴,为什么?你要眼看他们把你的肉全部啄光?”
她的话语很冷静:“如果是其他任何一样东西,我不想给。只有这一件。”
“就因为这是我的东西?”
“就因为这是你的东西。你想在皇城放一把火,你放吧,玄机,你想烧了他们,你烧吧,只要你高兴。”
鱼玄机忽然噎住了。
“……你就当一切都是我不对,什么时候想来指责我都行。若不是因为我在,你不能这样任性……你说不可使用神力,也不能替人做抉择,因此我与你殿中那座天尊神像也没什么不同,只是看着、摆着。你料得到那些高官们会来逼你,有我挡在你面前,难道他们就不会了?只不过换成来逼我罢了。若换成你,抵抗不成,你自然想放这把火,我替你放了。
“你只当一切都是我太宠你,放纵你做这样不仁义的事情,招惹是非。假如你厌恶的人可以因此消失,那就随你去……可是你从没想过如果他们都死了,国亡了,长安的百姓要如何是好,武宅会变成什么样,这些你都不在乎。我从来不害怕做官的人,我也不害怕皇帝,我只不想一朝毁去你娘姨和我的上官阁主的家业,不想用武宅的血肉去填你闯的祸。你闯的祸,你用自己的丹药填,正好也满了你的意,不是么?如果你不愿意,我可杀了浑瑊和永阳,但是光杀他们是没有用的……”
“——那你把他们杀完。”
“杀完。杀了又会得到什么?你已经在杀了,玄机。今世有许多不如意,可何至于非要赶尽杀绝,你对完人不也从无兴趣吗?”
鱼玄机冷笑道:“我从不说他们有错是因为他们不是完人。房屋将塌,我要将它拆毁,不是因为它修补起来太难,是因为这房屋从头就建错了,按着原样修补终有一天还会坍塌。仁义道德可以拯救这个朝廷吗?就算你为皇帝修补完所有漏洞,这个唐廷终归会灰飞烟灭,你只不过是做无用功!”
无用功。
莺奴悲叹道:“……若你对俗世这样悲观,你当杀了我,因在你眼中我是一切恶的源头。”
她在原地发着抖。最后她没有回应莺奴的话,只是愤然离去。回了旧神观,房瑜还拘谨地坐在原处,她满面怒色地进来,对他说道:“把那个浑壁的案子解决掉。”
房瑜半张了一下嘴,只听她又说道:“解决不了便不要再来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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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瑜没对莺奴说起鱼玄机安排他做的事。两日之后,负责售卖极乐丹的那几个阁主聚在一起议事,莺奴便安排了人每月按时往醴泉坊送丹,这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白露浓还有些顾虑,追着问,莺奴便说:“以后这个丹药尽少从黄符铺子出,我来卖。”
几个阁主很震惊,教主以前是从不经手这事的。她说,以后这丹药就仅卖高官和皇族,其余人等往后排,不许随便卖给他们了。这么一来,黄符店铺年后还要好好打点一遍,重新布置规矩。
又问这宰相府的事。“他们今日索丹,总有一日还要从我们这里讨丹方。丹方、账簿,这两件无论如何都不可以交出去,否则鱼宫主必沦落至死无葬身之地。”
其实这些事,宫主都能预见到。席间可闻叹息声,但似乎也不那么绝望,毕竟他们都还有莺奴。有莺奴在,没有什么可怕的。
“和右相那边的关系暂时不要张扬出去,就当我从未去过宰相府。好了,散会吧。”
这时尹采莲便叫住她道:“夫人留步……我还有一事要报。先前红拂传话给武宅,说今岁除夕旧神观事多,所以不来了。”
莺奴没做什么表示,只说:“无妨。今年我也不在。房瑜主持吧。”先他们走了。
尹采莲到房瑜身边说了教主的意思,又问:“夫人经手丹药生意,有她打点,这药应该卖得更好,鱼宫主应该高兴才是,怎么又赌气不来除夕宴了?”
房瑜笑言:“宫主稍被教主管制一点就要不高兴的,小女孩儿,什么都想顺着自己的心意来。丹药是她最得意的玩物,怎么肯被大姐姐收着。”
“其实我也看不明白教主这决定。卖给谁不是一样赚钱?”
“莲莲也觉得这东西可以随便吃了?”
尹采莲有些古怪地看了房瑜一眼。“不能随便吃,这我知道……你不也知道?你知道,还不是帮着卖了那么多年?数你卖得最凶。”
“我是法外之人。再说宫主要我做的事,我没有不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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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元十四年腊月三十,武宅已早早闭了门。从今日起连续五日,阁中所有主事都不必上工,教徒们自然也回家与父母儿女团圆,繁忙了一年的门庭终于清净下来。每年此夜,都是莺奴召集所有阁主与其亲眷会饮守岁的时候,往年莺奴身边总是坐着黛黛和奴奴,女儿们均笑靥团团;可今年谁也不在,就连莺奴也不在。
教主自拜访宰相宅之后,便有数不完的邀约,今夜亦无法以武宅为重了。何况奴奴出嫁、黛黛亡去,更有其他想见而再不能见的人,武宅今夜的聚会该是一场伤心事。教主不在,为首主持除夕宴会的人是房瑜,这场大宴上他已无友无女,在席间厨后奔波时的神情,倒更像全程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