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旧神观求丹问药的高官显贵们舍不得拿出铜钱,有时便把自己名下的田地押给鱼玄机,每年换取定量的极乐丹。给了鱼玄机便是给了莺奴,如今蚀月教在京郊的农田更是广袤无边,普通人根本难以想象,长安眼看着就被蚀月教徒的地盘包围了。李深薇在湖州占山为王的时候,都未曾有过这等风光。
至于莺奴,比起西市武宅那片地盘,更喜欢到田上去,和耕种的教徒们相处。农、商二事是蚀月教的大事,至少是莺奴的大事。那些见不得人的交易,自有房瑜、鱼玄机替她完成——至少今年开春之前,都是这样的。
这日有空,她坐车到京郊来,是为了问春种的情况。去年雪大,即使到了二月,田间积雪也还未消完,放眼望去,长安城外满山馀白,寒气森森,仿佛今岁的春不会再来似的。
农人教徒对她埋怨,只说虽然知道这十年气候确不如祖辈那般暖和,却也没想过遇上这样的寒冬。想十年前还有载入史书的丰收,今年的亏空大概就是为了补那年的丰产。现在距平日里播种的时间已经差了一旬,而土地冰冻,连四邻里力气最大的牛都犁不起,何谈春忙。
莺奴从田埂的积雪间直起腰,闻了闻手上沾着的泥土,也沉思了许久。想来也奇妙,刚做上教主那两年,她志气如云,最热情的那段时间,霜棠阁仓廪丰实,秋来藏粮之满堪比国库。现在她意气已消,惆怅欲归之际,连长安的天都寒了。
玄机暗示过万物都是她的心想,这无疑又是明证。
“阿伯莫急,今岁粮食减产已是定局,但你们缺漏的税金我自会替你们补缴。若是田上有余粮,全数售卖给武宅,每斗不会低于六十钱。”
“六十钱!这有些高了。莺夫人不怕亏了?”江淮米丰年价格才四十几,长安米价零售六十算是高的了,从农家进货很少上这个数,莺夫人出这个价岂不是自甘做冤大头?
莺奴正色道:“全数卖给我,无论别人出什么价都不要贪。粮食能救命,千万不要看一时价高,就脱手出去。”而武宅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填补这些教徒的税金当然不在话下,不作此用反倒没处去。但农民若是把粮食出卖给了别人,再买回来就难了。
那老农颤颤地道一声是。又说,这圣人也是奇怪,收税光要铜钱不要白米,难道圣人真的是铜炉金丹喂饱的?自言自语地回屋去了。
自建中年间到现在,两税法已经实行近二十年了。纳税不收米帛,只取官铸,使得铜钱源源不断地存入国库,更令全国物价畸形。富人囤积居奇,只是更富;贫户卖子鬻女,依然更穷。税法这把刀,莺奴用过,在杭州一剑斩了紫阁,所以知道此律险恶,皇帝是在亲手葬送大唐的国运。
若不是武宅虽大仍有尽时,她确实想大庇天下寒士,只是做不到。而这主意若是说给鱼玄机听,她必又要大笑她痴心妄想,皇帝自掘坟墓,满国臣民均是陪葬,难道要她这么一个田野的邪圣去救?救得了谁,为何要救?
玄机出自深山,心中当然没有国计,就好比当年师父来自海岛,她的心中也没有皇帝,但莺奴是在长安长大的。国运衰颓之际,式微式微胡不归,所以莺奴才这般疲累。
从京郊回来,前后的人都觉察教主不高兴,不敢与她说话。谢阁主来商量长子成婚的事宜,她脸上才挤出一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