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奴看着,心想可惜黛黛已不在,又庆幸幸亏不是黛黛;然而虽不是黛黛,这个小女儿又何尝该遭罪嫁给谢盈?
谢盈之后就是韩惜宝,他自然也在席间。家里人要他学习婚礼上的规矩,让他仔细观摩谢盈的一举一动。阿盈油滑,礼数学得最是周到,是他的榜样。韩惜宝在期间如坐针毡,浑身汗如雨下,满脸又是那快要哭出声来的表情。
好在宫主也在,他难受得受不了时,就在人群中寻他的师父。鱼玄机独自坐着,离谁都很远,身边只有一个红拂,垂目服侍在一旁。他发觉师父今日滴酒不沾,也不怎么动筷,待一切都淡淡的。瑜叔叔和教主数次过来询问她的状况,她亦三言两语地打发。
稍后,新人送入洞房,厅前众人也就略作休整,各自从席上却下。莺奴给他们安排了歌舞消遣,以散余兴。
芳山姑姑从另一头过来,扶着宫主到门外透气,两人似乎在谈论什么,宫主仿佛很颓丧。芳山姑姑便轻轻拍打着宫主的背,用手指微微刮着她的后腰,替宫主按摩身体。宫主将头埋在芳山肩上,显得疲惫不堪。
又片刻,芳山走了,宫主一个人坐在廊下休息。
韩惜宝趁着旁人都去听歌看舞,悄悄地走到师父身边,在她身后跪立问安。她回过头来,近看时面色如霜,更添严厉,他瞥了一眼便不敢抬头了。怕尴尬,只说室外天寒,师父请回里屋取暖,宝儿给师父备了热茶。
鱼玄机并不说话,只是搂着拂尘。他不知宫主为何这般苦恼,又表现出那好学生的劲头来,向着师父一通报告最近的学业与工作,企望以此宽慰她。她听毕亦只回了一个“好”字,没有多的话。
韩惜宝抓耳挠腮,正愁无话可说,鱼玄机突然考他:
“韩副阁主在长安已有四月,应知世事。我且问你,本朝皇帝行事看似荒唐,做过许多使人惊诧的事,其中便有一件,乃是道德伦理所不能解的,你可知道是哪一件?”
韩惜宝接触外界的机会不多,他自己满脑子都是房瑜和宫主的事情,别的一概不感兴趣,哪能知道这个。他一时吓得语塞,绞尽脑汁不知如何回答。头晕目眩中,试探道:“……是,是行宫市?”
鱼玄机见他答得牛头不对马嘴,怒道:“愚蠢,宫市虽然霸张,怎么就与伦理有关?!”
他立刻泪眼模糊,好容易压住了声,伏地道:“请师父指点。”
“建中三年,皇太子李诵宫里生了个孩儿,乖巧可爱,当朝皇帝见状喜欢,竟不管这是孙辈,一定要收为自己的儿子,赐名李謜。贞元四年封李謜为邕王,赐为昭义节度大使、泽潞邢洺名磁观察使。而这也不是今上第一次子人之子,三十年前的舒王李谊亦是他皇弟的幼子,被他收养在身边。我问你,皇帝为何这样做?”
韩惜宝对朝政一窍不通,难以回答。但想着不能交白卷,眼冒金星、张口胡说起来。好在有一些读史的功底,能出口成章,口作了一篇讨皇檄文给她,虽然冒天下之大不韪,但此时拿来对付师父的咄咄逼人也算是他一片忠心了。
鱼玄机听罢哭笑不得,气愤之中霍然起立,回头用拂尘指着他的鼻子:“孺子不可教也!”这就要走。
韩惜宝心想旧时在天枢宫,师父便说他写文章没有长进。现在十六七岁,还不能讨得她的肯定,难道真的是自己无用?昏昏的,要去拉师父的袖,还怕她是今日烦忧,无视了自己七步成诗的华章,非要讨个评语。才碰到她的手,鱼玄机当即如遭雷击一般地抽回来,喉头竟作了一呕。
他一时以为自己眼花了,师父厌恶他,已到了欲呕的地步?而鱼玄机疾步离去,片刻就已经消失在视线中,他留在厅前长立不能动,那时便想到了“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