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守亮只是谦卑地笑:“大家说笑了,哪里一片漆黑?大家站在此处,皇宫正是太阳高照,没有比此时更明亮的了。”
他嚅嚅骂道:“奴才……”然而却没有再说下去。
风来了。这是年近六十的风,不再像二十岁那时一样地畅快、随性,像一个将死的人。他被这样的风吹着,只觉得害怕。他不想死,所以他也不想被这快死的风吹着。
他穿得单薄,而漆黑曲折的宫苑里吹来的风比灯亮时更冷。今上微嗽两下,身后的中官立刻为他披上斗篷,劝他回寝殿休息。
他一把推开。此时此夜,他不需要这样无关紧要的人来安慰他,他希望儿女们赶来,对他唤一声“父皇”,为他添衣加帽,侍奉他的左右——他想要的不过是这点俗人的温暖。然而太子不会来,他一定在东宫里揣测父亲的心思,怀疑这熄灯的谕旨暗有所指;他要顾前虑后,左思右想,打磨言辞。太子不会来。
“謜在何处?”
“邕王贵体违和,尚未痊愈,仍在宫中养病。大家可要去看看?”
“謜儿病了……是,謜儿病了……”他模模糊糊地自语,在原地来回地打转。“謜儿怎么会病?寡人是天定的皇帝,寡人的孩儿为什么会病?这没有道理……”
“邕王只是微染风寒,宫中医人已会诊配方,为邕王悉心调理,大家切勿忧思。”
“守亮呵,这是七月。七月,哪里来的风会吹得謜儿得病,一个月都起不了床?这不能。太子去看过他么?太子给邕王下了什么药?!”他陡然激动起来,对着一干中官发怒,然而终究是无中生有的事。太子自从将李謜让给父亲做儿子,便与他十分小心地保持着距离,又是何苦害死自己的亲生孩儿?他知道诵儿爱这个孩子,是他压抑着,不敢让父亲知道自己比父亲更爱这个孩子,因为謜已不属于他了。
一旁的众人都瑟瑟无语,不敢回话。只有第五守亮垂首回应:“太子日前曾到邕王宫中小坐,不知对邕王说了什么,离去时大醉。”他大骂一句“荒唐”,堂堂天子之子,怎么会在皇宫中白日醉酒?太子欲铲除宦官、归权于将相久矣,所以这群阉人一个个巴不得处处诋毁于他。
然而这些怀疑还来不及说出口,星光惨淡下的宫楼里便传来步摇丁玲,有人对着今上的背影悄悄呼唤道:
“父皇。”
永阳公主独身前来,莲步走上前去,拢了拢父亲因激怒而滑落在肩上的斗篷。今上转过脸来,永阳微肥的面庞一半在星光的阴影里,看不清她的表情;而他却一瞬间湿了眼睛,慨然颤声道:“永阳,我的儿……阿爷好难过呵。”没想到太子、资王、虔王,谁都不来看他,最后来看他的竟然是永阳。
“永阳,你还生阿爷的气么?……你义阳姐姐,阿爷对不住她……”
永阳的眼中似有泪光,但皇帝看不清楚。她暂时没说什么,只是屏退了中官,牵着父亲的手离开了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