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阳并不知道,如今躺在床上的并不是什么太子,而是那个铁匠的儿子张真。
钱大诚脑子转得飞快,不以为然道:“有什么好奇怪的,殿下只要一睡照就会说些胡话,严重的时候,他连他自己都不记得。”
“果真如此?”
“李老不信?”钱大诚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哎,其实我们刚把太子接回来的时候,我也不信,可是事实确实如此,不过你也别太过担心,西海神医说了,殿下兴许是之前受到了什么惊吓才会如此,假以时日便会自动痊愈。”
惊吓?
李东阳不禁惊讶,他印象中的太子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野小子,什么牛鬼蛇神洪水猛兽,对他来说就是一个笑话的存在,用太子自己的话说,这世上还真没有什么东西能吓到他。
见李东阳脸上表情阴晴不定,钱大诚心里有些发憷,暗自腹诽道,这个李东阳可是个人精,他不会是看出什么了吧?
“李老,你看,太子你已经看到了,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他休息了吧。”
李东阳点点头,不管他心中有再多的疑惑,只要太子殿下没事,其它都不是事。
他刚准备转身,床上的“太子”忽然侧过身来,右手露在了外面,手心靠大拇指处竟多了一枚很小的痣。
他顿时脸色一变,太子是他看着长大的,这孩子小的时候特别顽皮,手掌心没少挨他的板子,他就没发现太子手上像了一颗痣。
“李老,你怎么了?”钱大诚精神高度紧张,生怕被李东阳看出一些端倪。
“也没什么。”李东往摇摇头:“我只是在想,陛下和娘娘此刻一定非常挂念太子,依我看,不如将太子送到宫中医治。”
见他一脸认真,不似在撒谎,钱大诚这才松了口气,呵呵笑道:“说来说去,你还是不相信西海的医术。”
“我不是……”
“好了,你现在已经不在朝中为官,还是好好在家安度晚年吧,至于太子的事,就不用你来操心了,我自有分寸。”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出了房间。
钱大诚居然破天荒地亲自送他们主仆二人到大门口。
回到府中后,李东阳背靠在椅子上,皱着眉头,两眼无神,紧紧地平视着前方,手指却在桌子上一直不停地轻轻敲着,看上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老爷,您这是怎么了?打从您从国师府回来后就一直坐在这儿发呆,您之前不是一直惦记着殿下吗?殿下如今已经回来,您却好像一点都不高兴似的。”李放提着一壶热茶从外面走进来时,发现老爷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禁纳闷,边说边给老爷沏了杯茶。
“不高兴?有吗?”李东阳适才缓过神来,手捧茶杯,抿了口热茶,忽然看着一旁的李放问:“李放,你说,一个人小的时候是没有痣的,长大了他会长出痣来吗?”
李放咯咯笑了起来:“老爷您这是在故意说笑吧,哪有人长大后会多长出颗痣来,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嘛。”
不对,老爷本就不是一个喜欢开玩笑的人,可是他怎么会突然问起这样的问题来呢?
“老爷,您究竟是怎么了?”
“是啊,你说的对。”李东阳心里不踏实,却又不能将这种“不踏实”说与旁人听,他缓缓起身,移步至窗边,推窗远眺外面的花团锦簇,大雪刚过没几天,那些绿化丛中还有些残留的积雪……
……
大别山上一片孤寂,此刻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分,山脚下的那片翠绿色的草原上笼罩起金色的寂静,对面连绵不绝的山峦披上了晚霞的彩衣,那天边牛乳般洁白的云朵,也变得火带一般鲜红。
纳兰徒步登上了山头,为了方便,她现在已经换上了一身男装,远远望去更像是一个登高远望的公子。
回首遥望着南方,白迹的国城若隐若现,她俯下曼妙的身子,面朝那边深深鞠了个躬。
因为翻过了这座高山便再也看不到美丽可爱的家乡了,心中虽有不舍,却又不得不离去,只能默默地为娘娘送上祝福:
娘娘,对不起,在您最需要纳兰的时候,纳兰却舍你而去,可是,为了殿下,为了纳兰的初心,更为了白迹的未来,纳兰不得不如此,只待来日,纳兰尚且还有一口气在,纳兰愿意接受您的任何处罚。
轻轻拭去鼻梁上的泪水,最后再看一眼白迹的国城,狠下心来快步向山下跑去。
漫山遍野皆是荆棘丛生,羊肠小道上到处都是未能全部融化的积雪,她有好几次摔倒,即使衣服被划破,手脚被割出道道血痕,她依旧咬牙切齿地继续从地上爬起来,继续赶路。
伴随着一轮明月冉冉升起,可怕的黑夜还是来了,山下丛林密布,随处都可以听到飞禽猛兽穿过丛林时,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此外还有一些出来觅食的野兽不时发出怒吼咆哮的大嗓门。
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家而言,无论哪一种声音都可以彻底击溃了她的内心世界,但是纳兰却未被这些恐惧给吓倒,并非她不怕,而是她心里一直抱着一个信念——活着。
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只有活着才是唯一。
殿下说过,这世上没有妖魔鬼怪,就没有不能战胜的敌人,什么洪水猛兽,不照样是血肉之躯,大不了与它们同归于尽。
由于天太黑,她渐渐迷失了方向,不知应该往哪边走,加之这一路走来,她确实有些累了,于是便找了棵大树边靠着,取出水袋喝了口水,喘了口气,然后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拿出一只白色的蜡烛,打亮了火石,点上。
这只蜡烛还是当初追风送给她的,据说比一般的蜡烛燃烧的时间要长许多,她带在身上一直舍不得用,今晚总算派到了用场。
借着烛光,她将一张地图摊在地上,上面圈圈点点,标出的国家并不多,从白迹到柔然、乌圭、月氏、南越、犬绒等八个国家,面积最大的是白迹,其次是南越,最小的是犬绒,从地图上看去,犬绒都是一些岛屿,不过却有两个岛屿刚好在白迹和柔然的中间,如果先去犬绒,再由犬绒转战柔然,一来省时省力,二来确实要安全许多。
于是打定了主意,先乘船去犬绒,再从犬绒转到柔然。
只是今晚又该如何度过呢,看着周围黑漆漆一片,再加上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吹来了一阵冷风,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要说她这次准备还算充足,身上穿的衣服不少,并且还带了一床薄毯过来,可是这种寒冬腊月,尤其还是在晚上,气温特别得低,她带来的这些东西根本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她真怕自己撑不到明天。
有了。
她灵机一动,便去捡了些干树枝,然后用小刀割了一些生木头,先用枯枝落叶点着火,再添上干树枝,最后再放上生木头,这么一来,等到下面的柴火差不多烧尽的时候,上面的木头也着了。
为了防止火堆撑不到天亮,她再去砍了一堆很粗的木头过来,搭成一个木头架凌空在火堆上。
打开包袱,将那件毛毯裹在身上,眼睛盯着燃烧的火光,一张白净被烤得通红,她搓了搓手,对着手心哈了口气,放到火堆上熏了一下,感觉双手滚烫,特别舒服。
她就这么静静地坐在火堆旁,尽量让自己保持头脑清醒,时刻提防着那些野兽的突然袭击,不过她记得殿下说过,动物怕火,想来它们是不敢轻易靠近的。
实在疲惫的时候,她努力回忆着从小到大和追风相处的点点滴滴,想到有趣的往事便会忍俊不禁,想到几次分别时的场面,她觉得鼻头有些酸。
就这样一直挺到了下半夜,她实在是有些支撑不住了,于是便打开包袱吃些饼干和面包,这些东西还是之前她和太子一起做的,味道特别好……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天已经大亮,到处都是叽叽喳喳的鸟叫声,眼前的火堆只剩下一些烫火,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木炭崩裂的声响,她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昨夜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兴许是太困了吧。
脱下毛毯叠好放入包袱,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以及凌乱的头发,至于这灰头土脸,还是顺其自然吧,此去路途遥远,扮相丑一点未必是件坏事。
就在她收拾完东西,背上包袱准备继续赶路的时候,钱清突然带着一队身着盔衣铠甲的禁卫军将她团团包围。
“纳兰,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看来我们真的是很有缘啊。”钱清笑眯眯地从圈外挺身而出。
纳兰打心底不喜欢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冷艳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不屑:“钱清,你明知我不会嫁给你,为何一定要咄咄逼人?”
“咄咄逼人?”钱清讨厌这四个字,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你心中只有太子,但是我觉得感情这东西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只有你我成了夫妻之后,你才会慢慢知道我对你的真心实意,为了你,我可以掏心掏肺。”
“那好,你现在就把你的心掏出来,我马上与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