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件事上,纳兰和曾扩的看法是一致的,她不紧不慢地从水里捞出那封湿漉漉的信件,摊开放到桌子上,没过多久便自行晾干,上面的字渐渐变得模糊,最后竟完全消失不见了。
孟赞一时看傻了眼,“这,这也太神奇了吧。”出于好奇,他重新把信放到水中面上,奇怪的是,纸面上竟没有浮现出一个字。
他挠挠头,由衷叹道:“殿下真乃神人也。”
纳兰和曾扩相视一笑。
正如他们所推测的那样,夷陵和安陵的外围集结了大批月氏和乌圭的兵马,加在一起多达十几万。
虽说夷陵和安陵城的白迹兵马加起来不过才五万多人,但月氏和乌圭也不敢贸然攻城,因为他们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区区几万兵马,还有十几座大山挡在他们前面,论平地厮杀,他们这些游牧民族自小生长在草原上,马背上的功夫远胜于白迹士兵。
可如果把战场放在深山老林中,骑兵根本无法发挥作用,很难有取胜的把握。
再者,他们接到的任务只是切断夷陵城乃至安陵城和外围队伍的一切联系,严防白迹国边境几个部队之间遥相呼应。
追风总共派出八人送信到白迹周边的八个部队,除了一人被乌圭人当场射杀之外,其它部队全都收到了太子的信件,这八支部队曾经都是慕容家的嫡系部队,因此对太子的信件内容都深信不疑。
由于一名信使中途被杀,直接导致华阳谷的主帅林孝天和副帅安东城错估了敌方大举集结兵马的真实意图,他们一边放出狼烟与临近的几支部队联系,一边清点所有兵马越过大山主动迎击月氏和乌圭的部队。
结果,二位主帅以及五千兵马全部掉进了敌方事先设下的陷阱中,全体将士奋勇突围,然而由于敌我兵力悬殊太大,最终还是没能冲出密集的包围圈……,华阳城也顺理成章地落在了乌圭人的手里。
华阳失陷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夷陵,曾扩倍感痛惜,孟赞更是拍案而起,嚷道:“老曾,这次你别拦着我,我这就去砍了那些乌龟鸟人的脑袋,为老林和老安报仇雪恨。”
他立即拔出腰间佩刀,欲要出营点齐兵马,却听身后传来曾扩冷冰冰的声音:“你还嫌咱们的将士死的不够多吗?”
孟赞顿住脚步,他仿佛看到眼前有一个万人坑,里面横七竖八躺着浑身插满箭矢的士兵,还有浑身鲜血淋漓,早已没了气息的华阳二帅。
他默默地转过身,泪水却已打湿了眼眶,他泪眼婆娑地看着曾扩,抹了一把鼻涕,带着哭腔道:“老曾,那可是咱们的袍泽兄弟啊,你不心疼,我心疼!”
“你怎么知道我不心疼!”曾扩一掌拍在桌子上,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道:“孟赞啊孟赞,你身为一军副帅,你难道还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敌人的阴谋吗?亏你还口口声声说领悟了殿下的意思,你以为殿下让咱们按兵不动是纸上逃兵吗?”
他微微平复了一下内心激动的心情,语重心长道:“殿下在信中让咱们按兵不动,更不要各自为战,以免正中敌人下怀,最终被逐个击破,事实证明,殿下深谋远虑,他虽远居深宫中,却看得比咱们还要远,华阳城就是前车之鉴,你难道要重蹈覆辙吗?”
孟赞抱怨道:“那为何殿下不一齐通知林、安二帅?要是他们事先知道消息,也断然不会白白丢了性命!”
“孟帅误会了殿下了。”
营中二人循声营外望去,只见纳兰迈着飞快的步子走了进来,按说,怎么打仗,如何用兵,本来就不是一个女子所能插嘴的,纳兰一直以来都安手本分地在后方教孩子们读书习字,只是当她得知华阳的情况后,她生怕孟赞这个急脾气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于是赶紧第一时间赶过来。
“纳兰姑娘,我不是怀疑殿下的能力,我只觉得殿下……”说到此处,他刻意压低了声音,怕让外头的守卫听见,“华阳虽小,可怎么着也是咱们白迹的领土吧,再说了,这手心手背都是肉,殿下他……”
“孟帅此言差矣。”纳兰不用等他说完,便已经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无非就是说殿下有意放弃华阳这座小城,甚至还有刻意讨好两个儿郎国的嫌疑。
他是个直性子,更是个大喇叭,作为一军副帅,这样的话一旦传到士兵的耳朵里,势必会扰乱军心,大消士气。
因此她必须要及时制止:“纳兰与殿下从小一起长大,纳兰比任何人都清楚殿下的为人,殿下胸怀天下,心系苍生,别说是一座城池,哪怕就是白迹的一个普通百姓,殿下都决不允许让敌人伤到分毫,而且纳兰听到的消息是,殿下派去华阳的信使在路上被人截杀,所以华阳两位主帅才会中了敌人的奸计。”
“哦?竟有此事?”曾扩一愣,不过很快他便默认了这个说法,一来纳兰是太子最亲近的人,绝对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即便是她有意护着太子,但在大是大非上,她还是有自己的主意的,二来据说华阳出事前曾放出狼烟,说明他们根本就没有收到太子的信。
孟赞还是抱有怀疑,“纳兰姑娘,不是我老孟不信你,你所谓的"听说"可有凭证?该不会是你自己的臆测吧?”
“当然不是,张大叔,有劳了。”纳兰话刚说完,铁匠张崇领了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走了进来。
孟赞一怔:“老张,你怎么来了?上次让你打造的那些箭头都打好了?”
“先别说这个。”曾扩摆摆手,看着张崇身边的小伙子,疑愣道:“这位是?”
“俺叫张大富,见过二位大人。”张大富跪了下来。
孟赞咯咯笑了起来,“我说老张啊,你姓张,他也姓张?莫非是你远方亲戚?总不该又是你儿子吧?”
曾扩白了他一眼,心说这个孟赞实在是有些口无遮拦,人家张铁匠的儿子如今生死未卜,他倒好,哪壶不开提哪壶。
孟赞见大家脸色都不太好,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言语上有些太过犀利了,忙歉意道:“实在对不住,都怪我这张嘴。”
张崇是个本分人,自是不会与他置气,微微一笑:"将军言重了,是这样的,这个张大富原先是小人邻居,他可以证明当时殿下派出了八个信使。"
"没错,小人当时确实看到了一共出发的是八个人,只是……"
"只是什么?"曾扩迫切道。
"小人刚好与他们同路,不过他们几个走得很快,出了紫霞谷后,他们就各骑快马分开了,小人后来一路往西,却在一处山坳里发现了其中一位大人的尸首,还在地上捡到了这个。"
张大富拿出一些纸张的碎片,纸质和先前追风的那封信是一样的。
孟赞立刻将碎片丢进脸盆里,果然有字,曾扩猜测可能是因为当时这封信被人搜到过,发现是一张白纸,以为上当了,一气之下便撕掉了。
孟赞由衷钦佩道:"多亏殿下英明,要是这封信落入敌人手中,那我们就陷于被动了。"
……
与此同时,深居宫中的追风也收到了花弧设法送进来的消息——华阳失陷,两位守将及五千守军全军覆没。
他顿时只觉心如刀割,天昏地暗,腹中一阵波涛汹涌,一口浓浓的鲜血突破喉咙喷洒在了桌子上,幸好阿狸及时将他扶着躺在了床上,经过一个多时辰的调养休息,身体才算稍稍恢复了一些。
看着窗外被吹动的树枝,听着那沙沙的声音,追风心系着边境一带的部队,努力地坐了起来,阿狸端着一碗药从外面推门进来,看到追风动作艰难,她赶紧把药放在旁边的桌上去帮忙。
追风靠在枕头上,脑海中情不自禁地浮现出华阳守军的惨状,他恨恨地咬咬牙:"是我太大意了。"
阿狸安慰道:"相公,此事不能怪你,都怪敌人太狡猾,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伤心难过也解决不了问题,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好好的把身体养好,报仇有的是时间。"
"嗯。"追风无奈地点点头。
阿狸把药碗端过来,一口一口地喂他,虽然药很苦,但心不在焉的追风一点也不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