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这位老妇人在情急之下竟还能说得如此有条理,恐怕也不是普通人家出身,方仲永也不打算屈从她的歪理。
方仲永高谈阔论道:“你们行此强盗行径,却还说我等心狠,实在可笑。当今圣天子治下,皆老有所养,幼有所依。为何不想办法找一谋生的门路,难不成还有人不让你们活?再说,令郎并无大碍。你看,他已经醒了。”用手一指,却是那少年已经醒来了,只是脖子上的淤痕怕是一时半会消退不了。
少年道:“母亲,您怎么出来了?这些人不是好人,莫要让他们加害于你!妹妹呢?”
那老妇又大叫一声跑进树林。不多时,竟抱了个约莫六七岁、粉妆玉砌的小女孩出来了。老妇见少年仍对几人怒目而视,遂骂道:“傻儿子!若是这位公子不是好人,你早已人头落地了。切莫如此不知好歹!”说着屈身行了一礼道:“老妇孟氏,见过公子。”
孟氏?莫非是蜀国余孽?
方仲永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起来:“可是益州孟氏一族?”
孟氏说道:“我与那后蜀孟昶毫无瓜葛,公子切莫乱猜。”
据其所言,他们原籍河南。因躲避南北朝时的战乱,举家迁徙到了洪州。后家道中落,其夫又与族人不合,便到了金溪谋生。丈夫前段时间亡故,孤儿寡母衣食无着,才冲撞了几人。
对于这些话,方仲永觉得除了姓氏是真的(古人是绝不会轻易改姓的),别的全是鬼话。能知道在两旁的树林里故布疑阵,再加上那一副受过良好教育的模样,兼之一口掩饰不住的四川话,定是蜀国余孽。当然了,蜀国已经灭亡近七十年了,且孟昶降宋后,虽失去自由与皇位,但也算是颇受优待了——“拜检校太师兼中书令,封秦国公。旋卒,追赠尚书令、楚王,谥号恭孝。”除非死忠,多半已经是认命了。所以他们就算是孟昶的直系后裔也无所谓,除了皇家密谍,恐怕不会有人对他们有任何的兴趣了,至于东躲西藏的把自己逼上绝路吗?
要知道“桃花源”的生活绝不是那么好过的。就算你能解决吃饭穿衣的问题,可盐呢?药呢?怎么繁衍后代呢?最终的结局一定是不太美妙的。就像这位,自称是三十七,可怎么看都像七十三。面容枯槁,除了严重的营养不良还能是什么原因?
可怎么处置他们呢?杀了他们,下不去那个手。
任他们自生自灭?早晚也是暴尸荒野的料子。那老妇心机太重惹人生厌,死了也就死了。男孩子颇为英武,女孩更是让人心疼,任其亡于虎豹之口,实在不是方仲永能做出来的事儿。
但随便给些财物,只怕也是杯水车薪,不是长久之法。别看那妇人看似说话颠三倒四,实则主意正着呢,不合她意的做法只怕是行不通的。方仲永仔细想了一下问道:“不知孟夫人今后作何打算?”
孟氏哀声道:“能有什么打算?老身已病入膏肓,只可怜我这一对儿女……”说着就以袖掩面,嘤嘤地哭了起来。
方仲永到底还是年轻,见不得别人为难,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这大仙岭不是久居之地呀。本县县丞大人乃是我世叔,我可为你们手书一封,请他为你们把户籍添上。白马山上还有些茅屋,也可供你们暂住。我与那白马寺的住持圆觉大师亦有一面之缘,也可修书与他,请他租些田地给你们耕种,维持生计。未知孟夫人意下如何?”
那李三扯了一下方仲永的衣袖道:“公子,请这边说话。”离得稍远一些后,李三肃容道:“公子高义,在下佩服。可这母子三人来历诡异,切不可引火烧身呐。”
方仲永满不在乎地说道:“能有什么诡异?最多就是蜀国孟昶后裔罢了。且那妇人久病之身,若不细心调养一两年便要一命呜呼了,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小孩儿流落荒野?我自会请县丞大人暗中留意,不会有事儿的。三哥但请放心。”
孟氏见二人说完话回转,就对那少年说道:“锐儿,你带妹妹去采些蘑菇回来,为娘有些饿了。”少年孟锐就带着采蘑菇的小姑娘去采蘑菇去了。
孟氏深深一礼道:“妇道人家的些许心计,让公子见笑了。公子大概已知我的来历了吧?”
方仲永点点头,并不言语。
那妇人继续说道:“公子只怕还是想差了。先祖只是那孟昶手下大将,因战功赐姓,并非那蜀国皇室。只因屡败那宋廷领兵大将王全斌,孟昶投降之时惧怕王全斌的报复,因而携全族出逃。后被屡屡追杀,只余我公公一脉。山中缺衣少食,前些年公婆相继去世。先夫外出打猎时,亦被野兽所伤而丧命。只余我母子三人在此,苦挨度日。
老妇本想在山中度过一生,未曾想身患重病,眼见命不久矣。先夫在世时,对我那孩儿也只是说祖籍河南,老妇也是守口如瓶。还望公子能代为隐瞒一二。至于公子安排,老妇以为甚是妥当。公子恩德,来世结草衔环定当报答。”
方仲永当即写信给张县丞和圆觉大师,言明事由,赠与孟氏铜钱两贯,以作安家之用。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方仲永对那孟氏言道:“你虽为妇人,但颇有心计。你的言语,也多不尽不实之处。”他摆摆手,阻止了孟氏的解释:“你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让你的孩子过什么样的生活,我也会安排人暗中留意。你若是有何不轨之心,定让你母子三人生死两难。望你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