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戈打算去找卢青来,是决定直接面对面地试探。
毕凡和毕行一这件事带给他的震撼太大了。他从未想过与自己同个职业身份的精神调剂师居然会做出这种可怕的事情。
雷迟皱起眉头:“安全吗?需要我们这边安排人陪你去吗?”
“谢子京和我一起去。”秦戈说,“你们科长叮嘱我不要再想这件事情,毕竟已经移交到你们那边,我们不能插手。但‘海域’方面的活儿,我还是得研究清楚。放心吧,我不会打草惊蛇,我和他本来就有工作上的来往,拜访的借口很容易找到。”
雷迟点点头:“只要不让卢青来巡弋你的‘海域’,他应该没法伤害你。”
“我的‘海域’没有漏洞可以供他入侵。”秦戈笑道,“人的精神世界是很结实的,即便是调剂师也绝对不是想入侵就能够入侵。像毕凡和毕行一这样的情况只是少数。”
雷迟不置可否。他看了看表,跟秦戈挥手道别,走向办公楼。
“雷迟,等等!”秦戈心里头窜出个怪念头,让他不由自主地喊停了雷迟。
雷迟:“?”
“不是帮你,也不是打算给白小园说好话。”秦戈笑道,“只是觉得你应该了解。”
雷迟踟蹰片刻,站定了:“什么?”
“虽然白小园说她有男朋友,但是我们从来都没有见过。”秦戈说,“不仅是我们科室的人,甚至可以说危机办里的所有人都没有见过。她说她的男朋友在国图工作,可姓甚名谁,什么岗位,她没有说过。”
雷迟动了动眉毛:“什么意思?”
秦戈:“你觉得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雷迟:“……我就是想看小猫。”
秦戈:“小猫好啊。小猫特别可爱,危机办里没有谁的精神体比小猫更可爱的,尾巴这么长,耳朵这么大,眼睛圆溜溜……”
雷迟歪了歪脑袋,一脸想笑又不太敢笑出来的古怪模样。他“哦”了一声,在包里掏了半天,掏出两根不二家的棒棒糖。
“给你一根,谢谢你的情报。”雷迟说,“给小猫一根,谢谢它这么可爱。”
秦戈拿着俩棒棒糖回到办公室,敲了半天门唐错才敢小心打开。白小园一听这是雷迟给的糖,顿时觉得异常烫手,立刻塞进了唐错手里:“小唐同志您吃。”
唐错哪里敢接,立刻又甩回去给她:“小白同志您吃。”
糖在两张办公桌间蹦来蹦去,秦戈打开电脑和打印机准备资料,抬头对谢子京说:“下班之后陪我去新希望找一找卢青来。”
谢子京顿时呆了,手上一紧,纸盒装的牛奶被他挤出大半,差点溅在他今天系的新领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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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希望尖端管理学院是国内两所专门针对特殊人类的高校之一,又因为只招收哨兵向导,具有独一无二的不可取代性。
秦戈和谢子京结束工作后从酒店出发,来到学校时正好是晚上六点,校门内外十分热闹,全是来来往往的学生。
谢子京不太想见卢青来,但秦戈说来,他自然也会陪他来。
不想见的原因,一是以前曾与秦戈说过的,怕卢青来问起他的近况觉得他没用,二是近来发现卢青来身上诸多秘密,令他胆怯了。
他敬畏卢青来,是因为觉得自己没能成为足够好的哨兵,不敢和恩师见面;但如今得知恩师可能另有一番面目,谢子京内心尽是说不清的感受。“我很感激卢老师的。”在车上时谢子京就跟秦戈说,“虽然我说我怕他……但也并不是真的怕。”
秦戈理解他。卢青来是给他考试的考官,在此之前,他也一直将卢青来当做前辈来尊重和敬仰。
“你一会儿要和我一起进去吗?”
“我在外面等你。”谢子京想了想,又问,“他知道我要去吗?”
“他不知道。”秦戈沉声说,“今天下午他有一个讲座,六点结束,我没有告诉过他我和你会去拜访。”
讲座在大礼堂举行,此时竟然还没有散场。两人询问了保安之后才知道,由于讲座之后的学生提问太过热烈,他们不得不延后了半个小时。两人在礼堂外徘徊等待,谢子京说谈完了带他去吃食堂,秦戈心想不知道谈完了到底还有没有心情再去吃饭。
秦戈许久没有在学校活动,虽然新希望的景色与人才规划局大不一样,但每一个礼堂外似乎都会有一个布告栏,布告栏上贴满了将要在礼堂举行的讲座与活动安排。
“种族偏见:地底人与半丧尸化人类冲突溯源”;讲师:梁星(公共管理学院副院长、教授)”;
“书籍修复技法中的时代秘密;讲师:袁悦(国家博物馆,高级研究员)”;
“消失的艺术史:狼人艺术的特殊表现形式;讲师:徐笑天(国际狼人协会中国区理事长)”;
“从无到有,从零到一:特殊人类法律大讲堂;讲师:我校法律科普团队”;
“挣它一个亿:白噪音商业模式探讨;讲师:胡朔(白噪音商用领域知名企业家)”
……
秦戈看到了自己感兴趣的内容,回头打算跟谢子京分享。谢子京则盯着校道上跑步的学生呆看。
“这条路我常常夜跑。”他告诉秦戈,“往前两百多米有一片小树林,我晚上特别喜欢跑里面去,嘿嘿嘿。”
秦戈:“……你无不无聊。”
谢子京:“小树林里好热闹,晚上再带你去看。”
秦戈:“我没兴趣。”
谢子京:“看年轻人谈恋爱可有趣了,拖手亲嘴滚草地,形式很丰富。”
秦戈:“我自己也是年轻人。”
谢子京:“对哦,你也在谈恋爱。”
秦戈心想,谁说的?但谢子京已经悄悄拉着他的手了。秦戈没挣开,心里又想,好吧,你说是就是了。
十几岁与二十来岁,所谈的恋爱原来并无不同。所有紧张的心跳、欢喜的言语,和悄悄对上时不舍得转开的眼神,无论什么年岁都不会变。喜欢就是喜欢,没有累赘旁物,它是直指核心的箭矢,击中了,总会带来持久不消的震动。
秦戈随着谢子京坐在河边的石凳上,一会儿觉得自己已经参透了人类所有历史中的爱情,俨然一个哲人,一会儿又觉得自己那样普通平凡,谢子京也普通平凡,眼前所有世界均普通平凡。他只是遇上了一个普通平凡的青年。他想要做他的爱人。
谢子京并不知道身边的哲人·秦戈脑内正跑火车,他兴致勃勃地给秦戈介绍礼堂周围的景色,尤为强调了侧面那条河上的一座桥。
“这叫亲吻桥,桥下这条路是新希望最美的一条路,秋天的时候全是桂花香。”他一边说一边笑,“据说在这座桥上接吻的情侣一辈子都不会分开。”
秦戈诧异极了:“这你也信?”
“以前不信。”谢子京笑道,“打算从今天开始信。”
这人真傻。秦戈一边想一边对他笑:“我不会上桥的。”
谢子京:“你把兔子给我就成。”
说完还用手掌扮演兔子亲了一口。
秦戈:“你亲蚊子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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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青来结束讲座后从侧门离开,一出来立刻见到了站在夜色之中的秦戈。
秦戈冲他笑了笑:“卢教授,想来跟你谈谈谢子京的事情。”
卢青来一脸了然:“还是想打听,对吧?不过我只能给你半小时,我还有事。”
秦戈只是笑,不回答。卢青来应该还不知道毕行一已经被捕,刑侦科把消息压得很严实;因此卢青来也不知道秦戈已经巡弋过毕凡和毕行一的“海域”。秦戈装作只是来讨论谢子京的事情,态度愈发恳切:“有些问题想跟你讨论讨论。”
“谢子京没和你一起来?”
“他还不敢见你。”秦戈说。
卢青来的办公室就在教学楼里,秦戈随着他穿过教室外面的走廊,发现教室里全是上课的学生。
“新希望晚上也上课?”
“上啊,很多课。”卢青来打开了办公室的门,“白天很多实操课,晚上主要是理论课和大课。”
秦戈瞥了一眼门牌,603。
这是在毕行一“海域”中多次出现的门牌号。
卢青来的办公室足有一个教室这么大,但分成了两个部分,进门便看到办公桌书架电脑等物,左侧则有一面帘子,只拉了半边,秦戈看到帘子里的另一半空间是调剂工作室的模样。
十平米见方的空间,配色雅致简洁,有躺椅与几张普通椅子,桌上放着带微弱香气的香薰花和一份文件夹。这也是毕行一海域中曾出现过的场景。
秦戈佯作好奇,掀开了帘子走进去:“我们科室就是太小了,危机办的办公室也不够,不能单独给我们装修一个调剂工作室。卢教授,你平时就在这儿接待来访者?”
卢青来也走了进来:“是的。你躺上去感受感受?”
“估计躺下我就困了,这儿不错啊,很舒服。”秦戈看了几眼,并没发现任何可疑之处。卢青来随着他回到办公室,笑着问:“不是来找我讨论问题?”
秦戈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
“关于谢子京‘海域’异常狭窄的问题,我查了不少资料。但所有的资料都说这种情况绝对是‘海域’受损,绝对会导致精神异常,没有例外。”秦戈问,“我认为谢子京就是那个例外,你对他的‘海域’有过研究,你觉得呢?”
卢青来给他倒了一杯水,里面放了一块柠檬切片。秦戈现在看到柠檬水就有心理阴影,默默推到一旁,并不打算喝。
“我以为你是来打听谢子京以前的事情。”卢青来的笑容有些散了,“结果是来搞学术研究的?”
秦戈已经决定不会向外人打听谢子京的往事,因此即便是来试探卢青来,他也没有依此为借口。
卢青来沉吟片刻,勾起唇角笑了笑,谈起了自己方才的讲座。
在讲座上,他给学生们讲的内容是人格的塑造与“海域”的构成。这是基础课程的延伸,来听课的大部分都是新生,对他崇拜得不得了,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如果你听了这个讲座,你就不会再问我这些问题了。”卢青来靠在皮椅上,十指相交,看着墙上的钟,“‘海域’是我们的精神世界,‘海域’稳定的时候我们的精神和人格是没有问题的。它动摇或者受损的时候,我们的精神和人格都会随之发生变化。”
秦戈听得很认真。
卢青来这几年一直在研究人格与“海域”的关系,他拓宽了海域学和心理学之间的关联性。他认为,“海域”形成的过程,其实就是每一个人人格塑造的过程,“海域”之中的所有景象都指向了哨兵或者向导人格之中的各个部分。那被称为“自我意识”的海域守卫者,实际上就是哨兵和向导人格的化身。
“人格,Personality。这个单词源于拉丁语中的‘面具’,persona,也就是古罗马演员在舞台上演出希腊戏剧时佩戴的伪装品。”卢青来问,“秦戈,你认为幼儿有人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