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杀人?”边寒惊得立刻放开了周游。
周游慢慢抽了一口烟,忽然笑出声。他笑得停不下来,甚至连连咳嗽。
“又不是第一次。”他说,“我杀过人,也埋过尸,你信不信?”
见边寒呆愣,周游放声大笑。
笑够了,他抬起一双湿润的眼睛,仿佛掺夹着几分真情:“边寒,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平常我不会做后面的事情的,就算做也不会这么强烈。但你不一样,这是我的附赠,谢谢你对我敞开了‘海域’,谢谢你给我机会……你真的不考虑我吗?”
边寒只觉得他可怕,不由得退了两步:“考虑什么?”
“做我的同伴。”周游想了想,又补充,“还有,做我的伴侣。”
“做梦!”边寒立刻回答。
“……你有人选了?”周游笑着问,“谁?我认识吗?”
边寒一言不发。
周游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他抬手指着窗外,“是那个吗?和你一起踢足球的小向导?你们关系果然不正常。”
边寒立刻紧张起来:“你别碰他。”
“我碰不了他。”周游的那张脸一下冷了,“真他妈讨厌。他对我说的所有话都不感兴趣,防波堤又太坚固,没有得到邀请和允许,又找不到侵入的漏洞,即便是我也不可能随意进入任何人的‘海域’。你不用这么紧张。”
边寒稍稍松了一口气,仍旧愤怒地盯着周游。
“你气什么啊?”周游抖了抖烟灰,烟灰落在边寒的背包上,“是你答应让我进入‘海域’的,痛是痛了,可是爽也是真的爽啊。别翻脸不认人。”
“不会再有下次了。”
“为什么?你怕?”周游抬头问,“你的小向导不让我和你相处?怕我吃了你?”
他又是惊讶,又是好笑地:“你不用这么听他的话。你爱的人是孟玉啊,那个跳舞的小男孩。”
边寒硬邦邦地回答:“我不是。我只是去少年宫练球,有时候去看几眼而已。”
他反复的否认终于让周游的情绪变了。完全的冷漠与狠戾在少年清秀的脸庞上一掠而过,那些只在表面悬浮的笑就像烈日下的一层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真固执。”他站了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烟灰,没抽完的烟压在桌面上,摁灭了。
在离开的前一刻,周游忽然抓住边寒的肩膀,飞快凑过去,在他唇上狠狠咬了一下。“你会爱上孟玉的。”他冷冰冰地笑,“你也会再一次让我进入‘海域’。”
边寒挥拳打他,但视野忽然剧烈倾斜,所有的颜色都混杂在一起,渐渐化为纯然的黑。
睁开眼睛的瞬间,秦戈一时间分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他看见黑沉沉的天空里悬挂着月亮,一只苍鹰伸展翅膀,从头顶掠过。
直到听见谢子京呼唤他的声音,他身体各处的感觉才一分分地回来。
手脚是凉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耳朵里嗡嗡作响,血管嘭嘭搏动,太阳穴里头像埋了一个膨胀的圆球,疼得他颈椎僵硬。
“秦戈?”
谢子京的手很温暖,但秦戈觉得它们丝毫不能让自己暖和起来。
巨大的黎明闪蝶在他身边挥动翅膀,带着隐约青草香气的磷粉覆盖在他身上,秦戈深呼吸了好几下才慢慢平静。
“你怎么了?”谢子京问。
“没事。”秦戈慢慢地从他怀中爬起来。他这一次巡弋“海域”,没有出现之前剧烈的生理性不适反应。秦戈知道,更严重的不适已经永远残留在他的记忆里,拿不掉了。他的腿还是有些发软,干脆几步爬到楼顶边缘,往下看去。
昏迷的边寒眉头紧皱,被抬上了担架。雷迟意识到头顶的目光,抬头看着秦戈:“怎么样?”
秦戈:“……你上来,我要单独跟你说。”
谢子京摸了摸他的头发,一声不吭。秦戈知道他紧张,可他现在分不出任何空隙去安慰谢子京了。在等待雷迟上来的时间里,他不断地在心里回忆自己在边寒“海域”里看到的一切,这里面有许多重要的信息,他一点儿也不能遗漏。
雷迟上来之后,秦戈要求谢子京暂时离开,不要偷听。谢子京一开始不答应,秦戈再三要求,他才不情不愿地走开。但即便走开也没像别人一样下楼,而是坐在了对角线的另一侧,远远看着秦戈和雷迟。
雷迟:“你看到了什么?”
秦戈:“你跟我说过,你之前在侦办半丧尸化人类弑亲事件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叫做周游的人?”
雷迟:“对。”
他把周游的事情再一次告诉秦戈。一个三十多岁的向导,年龄与当年蔡明月弑婴案件中最后一位下落不明的小向导符合,姓氏符合,目前在制作专供哨兵使用的高端白噪音耳机。因为和半丧尸人王铮弑亲案件没有明显联系,雷迟对周游的调查被迫中止,他没有查到和周游有关的信息。
他甚至把周游的相貌描述给秦戈听。
周游相貌清秀,但脸上没有特别明显的特征,加上十几岁年纪和三十多岁年纪,确实有一定差距。但秦戈却感觉,边寒记忆之中的向导,就是雷迟见过的周游。
“我一直没放下心的,就是蔡明月案子里那个小向导后来成了什么样的人。他母亲死了,后来父亲周雪峰也死了,他离开村子消失。我不知道他是死了,还是仍然活着。可是一个特殊人类……一个向导,他没有身份,怎么在这个社会立足。整个社会体系对特殊人类的监管都是非常严格的,除非……他不上学,不工作,不结婚,从来没有生过病,没去过医院。”雷迟说,“只要在医院抽血化验,立刻就会被检查出他的向导身份,根本不可能隐藏这么久。”
秦戈:“所以……他占据了别人的户口和身份,一直生活到现在。”
对得上的。秦戈心想,当初在医院里得知妻子是特殊人类,周雪峰已经不愿意接受这个新生的婴儿。在蔡明月未能成功杀死孩子之后,周雪峰独自离开了医院。随后妻子与孩子出院,三人离开一直居住的家,回到了山村里。根据雷迟之前的调查,周雪峰一直以“喂”和“怪胎”来称呼孩子,母亲完全被周雪峰控制,无法保护他也无法教育他,这个孩子,是没有名字的。
他只知道自己姓周,但他没有被父亲赠予过名字。周雪峰不承认这是他的孩子。
他在漫长的冷漠和无从反抗的暴力之中,怨恨着无法保护自己的母亲,对施与暴力的父亲充满恐惧和崇敬,杀意和爱。
所以他不会舍弃“周”这个姓氏。他可能会给自己起名字,以搭配“周”。而这件事必定是从他离开山村之后才开始的——他的父亲死了,他不再受到控制,终于得到了适量的自由。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起名字。没人给他身份,他便自己赐予自己身份。这是他的标志,他的象征。
雷迟听完了秦戈的话,半晌回不过神来。他从没想到,居然能在边寒的记忆里挖出这样一个秘密。
他用对讲机问狼人夏春:“王都区里有过一个名叫‘周游’的人吗?”
夏春一愣:“他怎么了?”
雷迟:“……你知道他什么事情?”
夏春:“边寒是最清楚的。”
雷迟:“不,你先说。”
夏春沉默片刻,只说了一句话:“周游已经死了。”
雷迟正要继续问,在楼顶守着孟玉的地底人和半丧尸人里,站起一个有些佝偻的中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