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人人都知道这场战争,但此时此刻,因为战争快速结束了,人们脸上反倒轻松了不少。
特别是关注着金融投资的人。
“不愧是米国啊……石油的价格没有涨,这样的话,也许股市要回暖了吧?昨天涨了一百多点。”
“当然!”期待的声音里,也不知是因为相信,还是纯粹只是被跌怕了,“我们霓虹可是最坚定的同盟国之一!一年多里跌去了一半多,现在已经到了非常坚实的底部!这次我已经非常确定了!”
“说起来……我昨天去拜访冈坂前辈时,在他的桌子上看到了那个天上会的内部刊物!”
“哦?”声音兴奋起来,“陶会长……有说什么吗?”
撩起这话题的人就矜持地笑起来,一副我不能告诉你的样子。
“……结城桑,稍微透露那么一点嘛,晚上请你去Wander Dance!”
股市开市之前,凑在一起的人们议论纷纷,大多都是乐观的。
战争结束,股市似乎已经见底了,汇率也已经稳定下来了,让很多投资股市的人绝望自杀的1990年,应该已经过去了。
而此时,内阁的大臣和高级官僚们,却知道正有一场重要的会议在召开。
各种意见,其实在战争开始后的这一个多月里,就已经数次私下里沟通过了。
眼下,要到了最后决定的时刻。
堤义明并非全无关系,早已知道了这件事。
他一个人站在办公室里,门反锁着,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地打着。
“……池田桑,想一想,现在不动产市场牵涉着多少国民的未来?去年的血腥,今年万万不能重演啊!股市已经变得十分健康了,总需要经过一定的缓冲期,对吧?我只需要两年的时间……不,一年半都够了!”
“……森川桑,是我堤义明啊。对,对,前天已经向您介绍过大崎新城目前的状况了,请一定要尽力啊。这件事,更多的是为了无数投资了不动产的国民啊!如果不动产市场真的像去年的股市一样了,实际上会再次引爆金融的问题……”
一个电话一个电话打出去,堤义明心里却非常没有底。
沉默许久之后,他又跟陶知命打了一个电话。
“陶会长,今天要进行不动产税制改革方案的表决,你那边有所安排吗?”
电话那头许久没有回话,堤义明心中感觉很是不妙。
正要开口,才听陶知命说道:“我问了桥本桑,海部大人的意见……很坚决。”
堤义明急了:“再怎么坚决,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啊!土地融资限定已经在起效果了,为什么要这么急切?这样做的话,对海部大人争取连任也不利啊!说到底,想一想到底有多少议员和不动产行业有利益牵连……”
“堤桑!慎言!”陶知命打断了他,“正如你所说,现在各大不动产会社,包括金融会社、财团,全都在努力。但是,恐怕海部大人已经不准备争取连任了。我当初……也错估了他的决心,以为他对培育新产业那么重视,是着眼更长远的未来。但没想到,最后却让宫泽桑重新出任了大藏大臣……”
“那不是妥协吗?”堤义明懵了,“难道……”
“是妥协,但是,恐怕不是对当时‘金权交易’事件的妥协,而是对未来的妥协。”陶知命叹了口气,“如今,恐怕只能在新税制具体生效事件上进行争取了。堤桑,据我得到的消息,海部大人争取了很多在野党议员的同意。”
“什么?”堤义明失声惊问,“这家伙,是要背叛整个民自党吗?”
“整个?”陶知命嗤笑了一下,“堤桑,如今真实的状况,已经比你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了,我也不知道全部。但是,你得清楚,与众议院选举制度的改革相比,不动产税制的改革算什么?”
堤义明呆了呆,福至心灵地喊起来:“陶会长,你已经被财团针对过一回了!假如他们不惜自身也遭受损失,准备从我们这样新诞生的超大会社上吸食血肉,你我可不能坐以待毙啊!”
“所以我现在才和第一劝业银行来往更加密切了!堤桑,你再联络一下崛川会长吧,看看他那边的安排。另外,尾上社长那边,也联络一下。另外,住友和三井,在不动产市场的份额也不小。这一次,应该是消除过去的分歧,重新开始合作阻止的机会。等我的消息吧,我在大崎新城的项目也有股份,不会放弃的!”
堤义明郑重道了谢,放下电话心思急转起来。
在野的议员们当然乐意现在把不动产市场的问题引爆,让民自党的执政遇到更大的压力。
但如果与众议院的选举制度改革联系在一起,也许就能让民自党的一些派系议员同样倾向于通过地价税了。作为交换,当然是着眼未来的议员选举制度。
以民自党这么多年的经营,将来最可能出现的局面,恐怕是联合执政!
而地价税固然会损害财团的利益,但他们的根基比谁都牢固。如果不动产领域的损失能通过摧毁其他不动产会社来补充呢?
堤义明当然早就担忧这种局面,但宫泽喜二的重新上任让他有些麻痹。
那毕竟是更加保守的一派、与财团们利益牵连十分之深的一派。
就连他们也阻止不了海部俊吗?
也是,他是名正言顺的总裁、相首。如果他连继续当选都不在乎了,非要通过些什么新政,阻止起来的难度就十分大。
具体的生效时间……仅仅是地价税要开始征收的消息,很多不动产会社就顶不住啊!
堤义明慌不择路地开始联络起一个又一个人。
岩崎龙之介同样在接很多电话,自从他开始经营岩崎の屋之后,三菱就已经有了一个伸入不动产市场的坚实触角。
山根横久同学,已经改名为了岩崎横久,作为婿养子跟在岩崎龙之介旁边作为秘书,被悉心教导。
听着岩崎龙之介在电话里说的话,岩崎横久不断心惊。
“……是,盐田桑。地价税就算通过了,三菱所需要付出的代价,都在我岩崎家身上。但是,这项计划既然是我一开始付出了很大努力才推进到这一步的,而且已经得到了陶会长的信任,当然应该由我继续代表三菱与之合作!”
岩崎龙之介的声音非常坚定,不再有过去低调的谦虚。
见对面久久没有说话,岩崎龙之介才说道:“现在还不是最终划分利益的时候。盐田桑,我们营造出来的局面,三菱也有尽情扩张的机会。”
对面苍老但雄浑的声音传了过来:“现在地价税的正式推出,比原本预估的时间要早了很多。我们……还没有做好全部准备。”
“那就请加速吧!”岩崎龙之介回答道,“岩崎家所牵涉到的那些漏洞,我在筹备岩崎の屋时候,已经清理干净了。三菱银行内部,包括所属的其他会社,不在这场风波中被拿住把柄,是您和其他各家需要做好的事。”
“岩崎桑。”对面的声音客气了不少,但也同样有些凛冽,“你们的计划,真的仅仅只是你说的那些吗?”
岩崎龙之介也不虚,淡淡回答:“如果您和诸位信不过我,那么不妨去请教一下竹上大人、安倍大人等。”
“……好。”
电话挂了之后,岩崎龙之介才看着岩崎横久,唏嘘地摇摇头。
“……父亲大人,真的要让我们承担全部的代价吗?”
岩崎龙之介放松地笑了笑:“这点代价,我们岩崎家还承担得起!横久,现在到了这个时间,我作为不动产信托慈善基金的会长,压力很大。接下来因为地价税的正式推出,慈善基金会面临很大的压力。作为小野寺财富的重要资金委托方,你代表我去跟陶会长接触吧。”
“……需要办哪些事?”
“不用办哪些事。”岩崎龙之介叹道,“只是一个名义。将我的疑问如实地传达过去,将他的安排如实地传达给我,就行了。”
岩崎横久声音有点干涩:“安排?”
“没错,安排。”岩崎龙之介想着这一个多月来战事发展过程中的震撼和骇然,不禁有点迷茫,“你的这个同学,现在正主导着霓虹的方向啊。经过了这场战争,霓虹的未来,已经会无法阻挡地往他所指引的方向前进了。”
岩崎横久懵了:“您说的……开玩笑的吧?”
一个国家的方向,遵从他的指引?
“不是开玩笑。”岩崎龙之介认真地看着他,“去年10月18日那天,本来想带你去的,但因为场合过于重要,担心你会失礼、失态。但那一天,他已经提前预言……不,准确判断出来了这场战争的走向。”
岩崎龙之介目光中是莫名的意味:“……因此,他能通过金融市场那么快速的赚钱,这份能力再也不需要被质疑了。他能看到的东西,太过于全面和深刻。这一次,诸位大人们,是真的视他为神明大人了。”
岩崎横久目瞪口呆,岩崎龙之介口中的诸位大人还能有谁?当然是海部俊以及民自党那些元老了。
“去吧。”岩崎龙之介从旁边的保险柜里,拿出了一个文件袋,然后开起玩笑来,“这次不是匿名寄送给《周刊文春》,而是当面交给陶会长。怎么运用,听他的安排。”
岩崎横久接了过来,心中剧震。
提到《周刊文春》,难不成像上次一样,也是某些黑料?关于谁的?
他的心怦怦跳着,只听岩崎龙之介安慰地说:“别紧张。这一次,我们不会输的。毕竟,我们这次站在了他这一边!”
议院那边的休息室里,房间中很平静。
桥本太郎看着房间中的众人,心中纵然有千般言语,也同样不知道从何说起。
许久之后,还是海部俊先开了口:“不需要犹豫了。从此刻起,不要把目光只看着今年、明年、后年了。这份罪责,由我来承担!时间刻不容缓,必须在别人腾出手来之前,让霓虹的优质资产进入一个安全的价位空间。”
说完,他就站了起来,向众人鞠了一躬,往门外走去。
背影,分明还颇有一些壮烈的意味。
数小时后,看着海部俊在镜头面前郑重宣读关于不动产税制的改革方案,堤义明脸色煞白,刚拿到手里的杯子不由得跌碎在地上。
从10月份开始,就正式实行地价税?
只剩6个月的缓冲期?
这个时候,陶知命真在他面前。
接到了霍英冬的电话,他只是说了个“好”。
将电话交给了绪方敏夫,等他走出去之后,陶知命就看着堤义明说道:“堤桑,是帮助我为你从夏国进口建筑材料的朋友,香岛的霍英冬先生。他说遇到了一点麻烦,希望我跟他去夏国一趟,明确我们的质量标准要求,还有货款方面的问题。地价税已经确定是这样的节奏,接下来我们只能全力以赴了。”
堤义明重重地鞠躬道:“拜托了,陶会长!货款的事,请你放心。现在是在与时间赛跑,为了我们的投资回报,有什么需要我这边保障好的,请尽管提出来!”
陶知命反倒是叹了一口气:“海部大人也是在与时间赛跑啊……看样子,他已经赌上全部了。就算要作为刺破不动产泡沫的‘罪人’,也要亲自做完这件事。”
堤义明咬牙切齿:“所以说,还是成熟稳健的大派系头脑可靠!哪有这样胡闹的!喊什么科技立国和文化强国,只是口号吗?真正的目标竟在这里!如果接下来上任的是宫泽桑,陶会长,那你可要有所防备了!当初是借针对你的那件事,他才让海部俊等人陷入被动,重新出任大藏大臣的。地价税的推出,一定会让海部俊他们被很多投资不动产的人针对,这是宫泽桑的机会!”
陶知命脸上苦笑,心里呵呵:你知道个der,就是大家一起推动着通过的。
应付完了堤义明,陶知命才转为由衷的笑,看着窗户外的东京都市。
他的目光看着很多高楼的顶部。
东京的天台,很快就要开始热闹起来了吧?
房价的开始崩塌,会是这场泡沫经济最大的地心引力,拉着人往下自由落体。
明治神宫里,三重野复再次坐在了上次的位置。
但这一回,他的背脊不再那么坚挺,而是显得有些萧索。
究竟怎样做才是正义的?
霓虹人需要经历疼痛,他原本深信不疑。
只不过现在,有人告诉他,经历剧痛之后,也无法就这么痊愈,而是要苟延残喘,等待真正的时机。
他的逻辑没有漏洞,他的预言,已经成为事实。
米国之强,此刻举世无敌。
初春的樱花正要开始绽放。
林木沙沙作响,有如哭泣。
原来面对无数人的命运,真的需要那么坚定而痛苦的心志。
他本来以为自己是拯救者,但这次他也做了帮凶。
但……三重野复缓缓地站了起来,目光重新坚毅起来。
谁说站在光里的才是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