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本太郎这才明白了过来。
当初换届,他首先表现得像是要参与角逐,随后却退而支持宫泽喜二。财团们同样愿意支持宫泽喜二的一个交换,自然是需要在未来金融系统大整顿的计划中占据主动权。
第一劝业财团的重组,利益该怎么分配早早就已经商量好了。
但这一切,除了大藏省这边施压,当然还需要第一劝业财团股东们的配合。
所以崛川信彦先借着陶知命入股消化坏账的机会,卖力地将第一劝业财团的股东们引导着中饱私囊,然后让伊藤忠幸兵卫和另外两个较大的股东公开内杠起来。
等现在崛川信彦人没了,内杠却已经开始。
介绍人崛川信彦都死了,自杀地天国之门的拥有者陶知命因为舆论的压力避嫌不再进入第一劝业财团,已经四分五裂又坏账扩大的第一劝业财团何去何从?
等宫泽喜二确认了伊藤忠幸兵卫说出的暗语,将后续的重组计划和盘托出,利益没有很大损失又已经孤立无援的伊藤忠幸兵卫只能举双手行个髪式礼仪热烈欢迎。
但那句暗语,居然是“圣诞节快乐”?
圣诞节,是昨天。
昨天当地时间晚上7点分,东京这边的大佬们被秘书紧急喊起来时看到新鲜出来的新闻,已经是今天的凌晨一点多钟。
寂静的深夜里,看着那面旗帜缓缓降落,他们的心中全部响起惊雷。
在消息最终官宣之前,所有人全部都还不敢确认。
面对全世界至高无上的两个权柄之一,真的会有人那么甘心地交出来吗?
局势的走向虽然已经可以估判,但事情结尾的方式却似乎平静得有点荒谬,有点憨。
于是现在的宫泽喜二和桥本太郎等人,眼里都还是血丝,但却兴奋不已。
而看着陶知命的眼神里,又有另一丝始终惊疑难定的疑问。
能判断大势的人很多,但能在多年前就说出一个清晰时间点的人,这实在是……
维持这份无形影响力最好的方式就是继续保持神秘,于是陶知命开口问道:“宫泽大人,现在尘埃落定,米国那边一定已经开始全力启动对罗斯的计划了。那边有太多的问题需要他们处理,现在是解决霓虹这边过去几年积累下来的问题最好的时机。如果仍然是按照原先制定好的计划,那我可以针对崛川信彦的自杀召开那个记者会了吗?过来的时候,还被围堵了呢。”
宫泽喜二却先看了看桥本太郎,还有三重野复。
“大藏省这边因为田中大人的原因,已经在内部完成了一次整顿。虽然必定难以起到彻底的效果,但借助现在的气氛,将金融大整顿的工作高效推动下去的责任,我可以担负!”桥本太郎断然回答。
三重野复也点了点头:“只等银行法的修订完成,年底的议息会议和关于来年国债发行的决策就能以独立而负责的姿态推出一个结果。”
宫泽喜二只觉得自己可能是面对这种世界局势大变动时最从容的一个领导者了,毕竟一切在数年前就开始计划、就开始做准备。
可以说,后面的诸多举措,其实是在等着这个变革的机会到来。
现在,这个变革来了,而且是这样严丝合缝地如期来了,以至于他都找不到太多的紧张感。仿佛他只用轻飘飘地说一个字,然后一切就会顺理成章地推进下去。
这种感觉,给人一种运筹帷幄的自信从容,然后很容易就会陷入“我怎么这么牛逼”的骄傲。
但宫泽喜二知道,这份自信从容不是自己运筹帷幄出来的。
于是他看着陶知命,却没有那么轻飘飘地说出那个决定。
这个决定一说出来,霓虹此后就将走往另一个方向。
这是一个会影响将来数十年、影响两三代人的决定,事到临头,宫泽喜二也不免感觉嘴唇沉甸甸的,无法轻易张开。
他把嘴唇抿得很紧,眉头皱着,眼睛里的血丝似乎都在膨胀。
陶知命却淡定得很。
这些人不会有别的选择,毕竟这本来就是他们经过了数年的折腾之后,吃了不少苦头,仍旧摸索出来的道路。
陶知命没有在这里面暗藏什么心机,埋什么雷。他现在再怎么内心自傲,也从来没有妄想凭一己之力将这个国家整得万劫不复什么的。
这是阳谋。面对全世界目前第二强大的经济体,他给出的建议确实是当前视野范围内最好的选择,里面甚至包含了许多在此刻非常先进的理念创新。
双雄争霸结果已定,爸爸登基了,“太监太子”只能苟。
因为太肥,在过去数年已经被疯狂割肉的霓虹实在没有向“那位大人”挥刀反击的勇气。
他们只能像陶知命说的一样,等着如日中天的皇帝衰老,等着有人“谋朝篡位”,他们才能找到机会举一举。
所以陶知命根本不开口再劝说什么,甚至能够悠闲地端起茶杯喝口茶。
诚如陶知命所言,霓虹这个在金融和海外投资层面再造一个霓虹的计划,既能在表面上显示出霓虹的“疲软”,又能在实质上不断增强力量,是最符合欧米资本集团对未来的规划布局,能够喝到一口汤的计划。
当他们和各个国家的资本力量纠缠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时,才能够继续发挥过去谨小慎微左右逢源的优势,让小日子越来越好过。
至于一两代普通人的生活,为了国家的未来,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代价。
毕竟世界本身就要进入一个全新的阶段嘛。经过了金融崩塌和不动产崩塌的过程,在这种新霸主四处征伐的国际环境里,大家的心理预期也会自然而然地降低。
何况“高福利”的说法,不会让大家的生活水平变得太难看。
顶多就是精神压力确实会越来越大。
所以才需要文化娱乐产业嘛。
宫泽喜二在脑子里再次把全盘计划过了一遍,再次凝重地看向桥本太郎:“桥本桑,议院选举制度的改革,已经有切实的把握了吗?”
这才是重点。
对他本人而言,如果因为他的这个决定,执政的这一党无法破而后立、将来东山再起,那他就无法留下一个“善谋勇断”的改革家称号,也无法在退下来之后仍旧发挥幕后的影响力了。
破局的是他,被烂摊子整得焦头烂额、让民众失望的锅要那些叫嚣的在野人士来背锅,收拾局面重整山河的重任却在桥本太郎身上。
他看的是桥本太郎,得到的只是一个轻微的点头。
一旁的三重野复却看着陶知命,心想这一切要顺利走下去,还离不开几方力量。
在这场大变革中占据主动的那几家财团,在执政危机中必须团结一致的党内各派系,还有这个端掉崛川信彦以后对公明党有了非常大影响力的年轻人。
而不论是住友、三井、三菱,又或者残存下来的伊藤忠家,包括桥本太郎、宫泽喜二、宇野宗右甚至海部俊,已经都与他有或近或远的关系和利益纠缠。
他已然集地盘、看板、钱包于一身。
现在,他看好的、愿意支持的后续人选,桥本太郎和安倍转玖,可都在这间屋子里。
回想起当初在他的毕业典礼上和他交谈的时候,三重野复一时有点恍惚。
旧时代是真的已经落幕了。
毕竟,新一代的人已经站到了舞台上。
他既在中央,又在幕后。
他还这么年轻!
未来数十年全世界都得留意的人!
得到了肯定答复的宫泽喜二最后看了一眼桥本太郎,然后和大家一一交换着眼神,最后果然定格在陶知命脸上。
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他点了点头,断然说道:“干吧!”
……
在霓虹这边做出了“艰难的决定”的同时,那个现在举世瞩目的地方也迎来了新的一天。
因为太靠北,这里的太阳显得很低。
孱弱的阳光,驱散不了这里深冬的寒冷气息。
新的旗帜飘扬着,旧时代的残党们却举行着最后一次会议。
昨天晚上虽然已经宣布了,但今天是最后的一个仪式。
那个曾让另半个世界颤抖了半个世纪的存在,现在履行着终止存在的最后法律程序。
不足百人的会场十分冷清,最上面的主席台上仅有一人就坐。
惯用的电子表决器都没有开动,到会人数的登记也不用进行。
今天只有一项议程,一个表决。
要表决的内容,昨天晚上已经向全世界宣布了。
压抑的会场里,人们神情各异。
有的很释然,有的很茫然。有的很麻木,有的很兴奋。
很快,这场会议就结束了。
坐在主席台的不是昨晚宣布消息的人,他宣读着最后的结果。
“……既然总统已经向全体人民宣布辞职,既然国旗已经降下,我们以完全的权利,以宪法的途径平静地完成了我们的工作:举行最后一次会议……”
“……必须指出,并不是所有代表都赞同此宣言,有的人认为它毫无意义,因为一切已经是既定事实……”
“……但是联盟院坚持到了最后,我们完成了自己的公民和代表职责,没有辜负各主权国的信任……”
“……现在我宣布:红苏停止存在!”
这片国土上一座著名城市的街头,一个刚刚辞职数月的男人头发还挺浓密。他坐在自己的小伏尔加上听着电台里的消息目光茫然,同时搜寻着想要坐私家出租车的乘客。
同一天,在夏国电视台的第一频道里,一档不起眼的节目《军事天地》开播了。
这个世界,有许许多多的人都做着不同的决定,从顶层的大人物,到民间的普通百姓。
时代已经变了,但生活在继续。
但齿轮已经开始了碾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