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暖有点不高兴了,小声嘟哝:“这又不是病情的记录范围……”
踌躇了会儿,她低咳一声,忍不住问:“那你怎么说的?”
贺离疏懒挪动了下:“还没来得及说,你就回来了。”
这语气听着,像是在抱怨她来早了。
宋暖心里一堵,突然不想跟他说话,抿抿唇,一声不吭垂头看书。
贺离看了她一会儿,见她僵着小情绪不太开心的样子,低低一笑,悠然扬声:“哎呀,小姐姐哪有小妹妹可爱啊,你说是吧?”
宋暖不抬头,也不出声。
“哎,对面的小妹妹,”贺离撑坐了起来,语气挑逗地喊她一声,笑着:“天气这么好,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啊?”
他现在还是多休息比较好。
宋暖瞥了他一眼,情绪平淡:“不去,这里也能晒到太阳。”
贺离顿时弱小可怜又无助:“别呀,再这么躺下去,心脏没事,腿得废了啊。”
他盘腿面对着她坐,一脸苦怨。
只要他一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宋暖的心就硬不起来了,她有时候怀疑自己是不是对他产生了诡异的母爱心理……
琢磨了会儿,迟疑着:“那行吧……就一会儿……”
住院部大楼旁的草坪上,清一色穿着病号服的病人和陪同的家人,不管是坐在长椅上,还是铺垫子躺着,抑或到处走走散步,大家都在享受这暖春的照拂。
阳光正好,微风不噪。
怕他渴了,所以宋暖抱了个温水杯,和他并肩踏在草坪间的青石板小路上。
“红酥手,黄滕酒,满园春色宫墙柳,”贺离闲闲吟着,懒洋洋侧目,瞟了眼宋暖怀里的温水杯,颇为嫌弃:“哎,可惜你捧着的是白开水。”
宋暖睨他一眼,酒?想都别想。
无情警告:“酒你最好戒了。”
贺离深吸了口气,对着她乖乖一笑。
不喝,打死不喝,他不想再吃医院食堂所谓的营养套餐了。
阳光太暖和,清风舒缓得让人昏昏欲睡。
“在这午睡好像挺不错的。”沐浴在煦日下,宋暖舒服轻叹。
她突然有了想法,眼睛一亮:“房间里有软垫,我去拿过来你躺这睡会儿?”
蓝白色病号服穿在身上有些宽大,贺离理了理卷起的袖口,在明媚的日光下半合眼帘,挂着笑:“好啊。”
宋暖将温水杯放到长椅上,让他坐着等她,然后一路小跑着回了病房。
叶影层叠交错的荫蔽下。
贺离双手环胸,懒懒散散倚着树。
趁着大人在休息,一个丁点儿大的小男娃追逐着个滚动的小皮球,一个人跌跌撞撞着跑到了贺离边上不远的地方。
贺离侧头,斜眸打量了几眼这个路都走不稳的小男娃后,不知想到什么,眼尾轻挑,翘了翘唇,朝他喊了声。
“喂,小鬼!”
小男娃忽闪着大眼睛,歪着圆胖的脑袋看向这个穿着病服的陌生大哥哥。
贺离慢悠悠蹲下身子,勾了勾手指,诱哄道:“过来。”
那双桃花眼眸魅惑人心,随意不羁的野生眉尽显少年痞性的帅气。
他看上去,是那么轻浮痞气,那么离经叛道。
任谁瞧见,大概都会拦住那个小男娃,教他莫要靠近居心不良的陌生人。
但在孩童那不谙世事的单纯思维下,有时候反而更能看清人世间最本质的善恶。
就像他扑眨着眼睛看贺离,那人嘴角浮着自若的笑痕,虽然他的表情有点不怀好意,但他并不觉得这个大哥哥是坏人。
小男娃摇晃着小小的身子过去了。
贺离满意勾唇,从病服口袋掏出手机,扬了扬眉,神秘低声:“帮哥哥个忙。”
……
关上病房的门。
宋暖抱着卷好的灰蓝色软垫,手里还捏着本书,走出了住院部大楼,原路回去。
她在想,要不是只有一个垫子,她也想躺着偷个闲。
回到那张长椅附近,宋暖四处张望一圈,却不见那人的身影,只有温水杯还安安稳稳放在长椅上。
人去哪儿了?
宋暖奇怪,放下软垫,在树荫下摊好,随后侧腿坐了下来。
抚平纯白色裙摆,她从外套口袋拿出手机,刚想要给他打个电话,微信消息先一步进来了。
是贺离发来了两段语音。
一段5秒,一段3秒。
宋暖指尖轻点,扬声播放了出来——
“系、系不系……吕蒙扭……”
“不系撒了……”
宋暖:“……”
她懵了片刻,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重新听了一遍。
“系、系不系……吕蒙扭……”
“不系撒了……”
宋暖:“……???”
说的什么呀?
她满目疑问。
这声音不是贺离的,而是一个小孩子,语调稚嫩,咬字模糊。
太过含糊不清,宋暖凝着眉,听了两遍也没听懂他说的是什么。
宋暖将手机放到耳边,正打算一字一字再细细听一遍时,她又收到了新的一段语音。
这次,口齿清楚多了。
虽然还是捋不直舌头,但已经能够让人听懂他的意思。
听上去像是受过了某种专业训练。
语音里的小男孩扯着软萌的声调说——
“你是不是女朋友呀?”
“不是删啦!”
话是说清楚了,但这让宋暖更懵了。
准确地说,她是心跳骤停,一时间愣了神。
她确认了一遍,是贺离的微信没错,可这声音怎么回事?
微信没有变声功能啊……
过了好半晌,将手机轻轻放到耳边,那段语音,宋暖反复听着。
如果不是他的手机被偷了,那……
心里有种微妙的感觉,她不太敢相信,会是她想的那样吗?
耳边的语音循环不断,宋暖静思着,心跳和呼吸,都沦陷了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
“你还要听几遍啊?”
头顶上突然响起一道沉缓低磁的嗓音。
思绪一抽,宋暖吓了一跳,蓦地扭过头去,双眸直直撞上了那双浅褐却深邃的瞳孔。
那个面容俊美的少年,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站在了她身后,他悠哉抱着臂,居高临下定定凝住她。
贺离不偏不倚,垂眸看着她细腻若雪的脸蛋,唇边的玩味一如往常,但他的眼神,耐人寻味。
因为他突然的出现,宋暖惊讶地微微睁大眼睛,错愕之余,心跳蓦然紊乱。
“你……你去哪儿了……”
宋暖微微仰着半个身子,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但浓密的眼睫不自主地轻眨,耳垂泛出的瑰红都暴露了她紧张到加速的心跳。
紧张,是因为那双深隽俊眸肆无忌惮的注视,还有那段来自他微信的语音。
贺离缓缓倾身俯腰,拉近了和她的距离。
眉梢凝结着慵懒的光晕,他薄唇微启,意有所指:“是不是啊?”
宋暖呼吸凝窒。
他沉吟一瞬,略作思考后正色:“不是删了。”
话是这么说,但贺离并没有给宋暖任何反应的时间,而后轻舔唇瓣,倏地微微一笑:“删了我再加回来。”
一副“你往后余生都赖不掉我了”的表情。
“……”少年磁性的嗓音染着无尽的迷离,他不正经的散漫,让宋暖彻底失了魂。
“不说话我可当你默认了啊,”贺离语气轻佻,低了低身子,一寸一寸缓慢凑近她:“嗯?女朋友?”
随着他的逼近,宋暖脑子一空,整个人往后仰去,最后腰一没劲,脑袋砸在了软垫上,乌黑的长发也凌乱地披散着。
被迫成了仰躺的姿势,宋暖下一刻就想撑手坐起来,却没料到那人顺势压了过去。
当时,她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大庭广众,就算是要亲吻也不能再这儿呀!
“……!”宋暖下意识伸手阻止他继续下俯,手心抵在了他硬朗的胸膛上。
一个明显抗拒的动作。
贺离停滞一瞬,转眼便皱紧了眉头,低吟了声:“嘶……”
意识到自己压在了他受伤的地方,宋暖慌忙收回手。
没了阻隔,那人继而俯身,下一秒便如愿埋进了她侧颈的发里。
“疼……”
声音是低微虚弱,嘴角却是噙着微不可见的笑意。
他轻轻一嗅,她发丝的清香瞬间侵入鼻尖,那么让人留恋。
贺离闭着眼舒服浅笑,嗓音低低诱人:“这样就不疼了。”
等宋暖反应过来,那人已经挨着自己,侧躺在了她身边,颈窝是他温热的鼻息,一呼一吸,泛起她心中恍惚的悸动。
这就算是确定关系了吗?
骄阳似乎更明媚了些,她凝脂般的脸颊慢慢染上淡红。
就这么安静地依偎了好一会儿。
埋在她颈窝的那人许久没有动静,宋暖温声轻问:“……睡着了吗?”
草坪上来来往往都是人,这么多双眼睛看着,粘腻在一处未免太不合时宜。
宋暖羞涩咬唇,去推他的肩:“贺离……”
静默无声的那人突然捏住了她的手,攥进掌心。
贺离阖目未动,声音沉缓,在她耳畔低语:“我刚才在想,上次枕着你的肩,还是三个月前。”
宋暖心中蓦然触动。
三个月前的那个晚上,他浑身是血地跪在她面前,身子渐渐失去温度,他的脸深深埋在她的颈窝,她却几乎感觉不到他呼吸的热度。
他在黄泉路上走了一道,现在回想起来,这三个月恍如隔世。
宋暖想,在她今后的年岁里,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凌晨,自己在手术室外那数个小时的漫长等待。
也永远都会记得,他在ICU睁开的第一眼,和医生说脱离危险的那一刻,失而复得的喜悦。
是在劫难逃,也是劫后余生。
“宋暖,你让我知道,什么叫做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我想要活下去……”
他的嗓音蕴着万分温存。
贺离轻轻将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胸膛,指着心口说:“因为这儿,还没听到你的答案。”
他昏迷前说的最后一句——
我们有可能吗?
宋暖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但此刻鼻子一酸,眼睛就泛红了。
如果说,过去那十年他的世界非黑即白,那往后的日子,她希望是彩虹色的,和那夜的霓虹灯一样。
就在宋暖内心颇为感触之时,身侧那人极煞风景的说了句话。
“死不瞑目也太惨了!”所以他挣扎了过来,无赖撒泼:“被逼着吊了口仙气,你是不是得对我负责?”
果然是他,正经不了两分钟。
悲喜落差,宋暖酝酿良久的感言顿然噎住,
怔了一瞬:“噢……”
噢?
冷漠无情的敷衍。
贺离倏地抬起脸,用带了点委屈的眼眸审视她:“噢是可以还是不可以啊?”
宋暖刻意不去看他,仰躺望着蔚蓝的天,抿着嘴角笑意,声音低低软软。
“……可以吧。”
之后没人说话,相安无事了几秒。
轻微有一声低笑。
随即贺离横过手臂,落在宋暖的肩头,看似倦懒困乏,却是将她揽了个满怀。
贺离凑近她的脖颈舒服地蹭了蹭,温顺慵懒:“好困,我睡了啊女朋友。”
单人垫子不够宽,那人闭眼说完又厚着脸皮往她身上挤了挤,同时发出了两声困倦的低喃。
宋暖怀疑这个恣意轻狂的少年,有撒娇的嫌疑。
宋暖当了这么多年的乖乖女,从未谈过恋爱,甚至连跟男生打交道都微乎其微,突然和男生这般亲密地拥躺着,当下整个人都僵住了。
心里认为这是不合情理的,但又不想抗拒,这是一种明知不可为却压抑不住本能的矛盾心理。
凛冽的冰寒真的驱散了。
以后每一个冬天,都会是暖的。
……
一周后,贺离顺利出院了。
他出院的那天,宋暖正好满课,抽不出空去陪他,不过有TG的几个哥哥来接,她也就放心了。
至于贺离是TG的新队员这事,宋暖是在他住院后才知情的。
这三个月,贺离的病房除了她和医护人员外,就剩TG的队员们隔日地来看他。
这个世界真的是又近又远,TG的老板兼前队长江迟修,是宋暖的表姐夫。
这层意料之外的联系,催生出一种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微妙。
人民医院住院部大楼,101单人病房。
房门“砰”得巨响,夹着一声大写的“操”。
从门外进来的少年走姿像个土匪,手一扬,高举着出院结算单和费用明细,满目震惊地看着屋子里的人:“神特么三!百!万!”